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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征战记 转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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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布局

西方史学家考证,皮纳罗河就是今天的帕亚斯河(Payas River)。这条河发源于阿曼山脉,全长大约四公里,上游一公里多的河段在山谷中穿行;进入海岸平原最初的500米只能算是一条溪流;中游将近两公里的河段加宽到35米,河床上石头密布,河岸由于山洪冲刷而高耸陡峭,只有几处平缓地段可以涉渡;下游入海的500米河段比较平坦开阔。根据亚力山大的史官卡利斯蒂尼(Callisthenes)的记录,皮纳罗河谷平原的宽度不超过2.5公里,即使加上可以部署兵力的一段平缓山坡,整个战场的宽度不会超过三公里(现在的帕亚斯河谷平原宽3.5公里)。

古典史料记载,大流士乘坐黄金打造的华丽战车高居波斯阵线中央,从战场上的任何位置都能看到他魁梧的身影。大流士身边簇拥着2千骑兵禁卫军,前面排列3万希腊雇佣军,组成中央阵营。由于战场狭窄,希腊雇佣军密集方阵的纵深达到24行。左翼阵营由4万的卡尔达克步兵和2万弓箭手组成,弓箭手部署在步兵方阵的后面。大流士特别派遣2万步兵在皮纳罗河以南依山列阵,对马其顿军队的右翼形成包抄之势。波斯右翼有2万卡尔达克步兵压阵,而事先渡河担任屏障的3万波斯骑兵在部署完毕以后全部退到右翼,占据皮纳罗河的下游河段。波斯骑兵统帅是纳巴扎尼(Nabarzanes),他麾下的6千铁甲骑兵是大流士寄予厚望的突击部队。这样波斯军队在第一道防线总共部署15万人,在波斯阵线后面,还有数量不详的藩邦部队组成的第二道防线。

大流士的排兵布阵相当精明,唯一的败笔大概是将2千马迪亚(Mardian)弓箭手部署在波斯左翼重装步兵的前面。马迪亚人是来自伊朗高原西南部的游牧民族,以其优秀的弓箭手闻名波斯帝国。大流士这样布置大概是为了充分发挥马迪亚弓箭手快速准确的直射火力,以阻击马其顿骑兵的冲锋,但他显然高估了弓箭对马其顿重骑兵的杀伤力。轻装的马迪亚弓箭手根本不具备抗冲击能力,而他们身后的卡尔达克重装步兵排列成希腊风格的密集阵,并没有留下足够开阔的通道给弓箭手后撤。这个弱点将导致波斯左翼的崩溃。

后世史学家大多认为波斯军队的数量被过分夸大了。大流士的贴身卫队2千人应该没有水分;希腊雇佣军占据的阵线宽度不足一公里,按照24行的密集阵厚度计算,实际兵力应该不超过2万人。同样道理,左翼4万卡尔达克步兵和2万弓箭手实际兵力至少应该减半,即总共3万人。右翼波斯骑兵占据的战场宽度只有500米,无论如何容不下3万骑兵,后人估计参战的波斯骑兵最多不过一万人,其中至少一半是铁甲骑兵。这样估算波斯军队的一线兵力大约有7万人。

在大流士调兵遣将的同时,马其顿军队继续稳步前进,各个部队在行进当中按部就班进入指定的阵线位置。左翼阵营是帕米尼奥率领的马其顿密集阵共1万2千重装步兵,由6个团级方阵组成,指挥官分别是帕米尼奥之子尼卡诺(Nicanor)、科恩(Coenus)、柏蒂卡(Perdiccas)、美利格(Meleager)、托勒密(Ptolemy)、和阿铭塔(Amyntas)。密集阵最初是32行纵深,随着战场的变宽而不断向两翼展开,厚度先减为16行,再减为8行,以保持足够的正面宽度。密集阵前面是2千色雷斯标枪手和克里特弓箭手混编组成的散兵线,左边有600希腊联盟重骑兵保护侧翼。亚力山大照例亲率2千近卫骑兵组成右翼主力,左侧是3千近卫步兵衔接马其顿密集阵,右侧是1,800特萨利重骑兵和800马其顿轻骑兵,右翼远端是2千希腊联盟游击步兵和3千阿格里亚和色雷斯标枪手。亚力山大把希腊联盟重装步兵4千人作为预备队,大概是考虑到波斯军队里希腊雇佣军数量众多,害怕自己的希腊部队面对同胞不忍下手。此役马其顿参战部队总共3万2千人。

大流士布阵完毕,担任屏障的波斯骑兵迅速撤回本阵,亚力山大终于看到了波斯阵线的全貌。显然大流士和亚力山大英雄所见略同,兵力部署都是左弱右强,突击部队都放在右翼。马其顿密集阵面对波斯希腊雇佣军和卡尔达克步兵,处于一比三的兵力劣势,但波斯军队显然打算在这里取守势,他们在皮纳罗河北岸容易涉渡的地段埋置大量削尖的树桩,用于阻碍马其顿重装步兵的冲锋。这种缺乏信心的表现让马其顿步兵士气更加旺盛。马其顿密集阵的左侧是2千标枪手和弓箭手,以及600希腊重骑兵,他们面对波斯最精锐的部队 - 纳巴扎尼统帅的铁甲骑兵,实力对比非常悬殊。波斯左翼的2万卡尔达克重装步兵和1万弓箭手将接受马其顿近卫骑兵的考验,他们的任务是尽量抵挡和迟滞马其顿骑兵的突击。在马其顿阵线右侧山坡上还有数千波斯步兵,威胁着马其顿右翼阵线的侧后方。

亚力山大看到马其顿的左翼远端过于薄弱,立刻将右翼的1,800特萨利重骑兵调到左翼。这里亚力山大展现了高超的指挥艺术,他命令特萨利骑兵悄无声息地贴着马其顿密集阵的后面向左移动,大流士的视线被竖立如林的马其顿长矛遮挡,对这个调动毫无察觉。亚力山大并没有把特萨利骑兵部署在马其顿密集阵的左侧,而是让他们藏在方阵后面作为一支奇兵,接受帕米尼奥的指挥。这支奇兵在战役当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接下来亚力山大派出两个营的近卫骑兵600人,在2千游击步兵和1千标枪手的支持下向右侧山坡上的波斯步兵发起攻击,以消除他们对马其顿侧翼的威胁。经过短暂的战斗,波斯步兵被迫放弃缓坡上的阵地,远远退到山麓之上。亚力山大随后派遣300轻骑兵留在山坡上监视警戒,将其他部队撤回本阵。

当马其顿军队前进到波斯军队的弓箭射程之外时,亚力山大下令部队原地稍息。他照例策马驰过马其顿阵线检阅部队,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鼓舞士气。与此同时,波斯军队的将领们也在阵前向他们各自的部队大声训话,进行战前动员,各种语言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在河谷中回荡。马其顿将士群情激昂,发出惊天动地的“战吼”(War Cry),波斯阵营不甘示弱,也以海啸般的吼叫回应,而数千面波斯战鼓开始擂响,震耳欲聋。伊苏斯战役一触即发。


伊苏斯战役过程示意图,绿色为马其顿军队,红色为波斯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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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决战

亚力山大率领马其顿大军继续稳步前进,不时停顿以保持阵线的完整紧凑。马其顿右翼的近卫骑兵率先进入波斯人的弓箭射程,正停下来等待左侧的近卫步兵方阵跟上来,河对岸的波斯弓箭手立刻万箭齐发。古典史料记载,波斯人发射的羽箭如此密集,以至于在空中相互碰撞,据此我们可以推测,这应该是来自波斯步兵阵营后面的弓箭手以45度高射角的齐射。虽然波斯箭雨未能对近卫骑兵造成足够威胁,但有数十匹战马受惊狂跳,亚力山大见此情况,不等步兵跟上来,率先冲向敌阵,他的近卫骑兵各个连队以楔形队形紧跟其后。马其顿骑兵冲进皮纳罗河时,又遭遇波斯马迪亚部队迎面而来密如飞蝗的弓箭直射。大概在波斯人三次齐射的功夫,亚力山大就率领近卫骑兵冲到近前。马迪亚弓箭手魂飞魄散,纷纷转身逃命,慌不择路,冲乱了后面的卡尔达克密集阵。接踵而至的马其顿重骑兵如摧枯拉朽一般突入波斯步兵阵线,而近卫步兵各个方阵也陆续过河接敌,将波斯防线的缺口越撕越大。

由于波斯步兵方阵异常厚实,马其顿重骑兵突进敌阵以后很快就陷入人海寸步难行。近卫骑兵习惯于高速冲击,并不擅长在狭小空间里同步兵肉搏,这时马其顿军队的步骑协同发挥了威力。跟进的近卫步兵投出手中的长矛以后,纷纷拔出短剑冲入敌阵格斗。罗马史学家科丘斯写道:“双方阵线犬牙交错,士兵挥舞着刀剑格挡劈砍,向对手暴露的面部猛刺。现在即使胆怯懦弱的人也无法逃避战斗,双方步兵逼近肉搏,只有对手倒下才能前进一步。虽然(马其顿步兵)撕杀得筋疲力尽,他们的对手依然前仆后继冲到面前,而伤者根本无法撤下战场,因为敌人不断涌来,而自己的战友拼命在身后向前推挤。” 在马其顿军队步骑协同的凌厉攻势之下,波斯左翼阵线不久便土崩瓦解。

几乎在亚力山大率领近卫骑兵发动进攻的同时,波斯右翼的铁甲骑兵也向马其顿左翼远端发起冲锋。由于这里的战场宽度不足500米,波斯骑兵不得不采取添油战术,逐次投入兵力。第一攻击波的数千铁甲骑兵组成密集队形冲过皮纳罗河,朝600希腊联盟骑兵猛扑过来,很快将他们击溃,然后整体左转,向马其顿左翼阵线的侧后迂回包抄,从两面攻击步兵密集阵左侧的2千弓箭手和标枪手。马其顿左翼阵线岌岌可危。在这关键时刻,亚力山大部署在密集阵后面的1,800特萨利重骑兵发动反击,猛攻波斯骑兵的右侧,一举冲散了敌军的队形,逼迫波斯骑兵后退重新集结。特萨利骑兵以连为单位组成菱形战术队形,可以轻易调整进攻方向,他们向忙于集结的波斯骑兵连续发动短促突击,最后将波斯人驱逐到河对岸。特萨利骑兵乘胜渡河追击,同波斯骑兵的主力部队发生激战,由于兵力悬殊,战况胶着起来。

帕马尼奥率领马其顿密集阵冒着箭雨渡河,艰难爬上陡峭的河岸,越过波斯人设置的鹿砦,向波斯阵线的希腊雇佣军发起进攻。过河以后,许多马其顿士兵受地形阻碍没能跟上,这样密集阵前沿就出现了许多缺口,而右侧同亚力山大的近卫步骑兵已经脱节,希腊雇佣军所期待的战机终于出现。大批手持圆盾和短剑的雇佣军士兵立刻冲进马其顿阵线的缺口和右翼侧面,猛攻密集阵暴露的部位,马其顿步兵不得不扔掉长矛,拔出短剑格斗。伊苏斯战役最血腥残酷的战斗发生在这里,双方士兵风格相似,实力相当,彼此以死相拼杀红了眼,仿佛希腊和马其顿两个民族之间的新仇旧恨要在此一并清算。马其顿密集阵伤亡惨重,包括团级指挥官托勒密(Ptolemy of Seleucus)在内的马其顿军官120人在此阵亡,士兵伤亡数千人。由于希腊雇佣军加上右侧的卡尔达克步兵有3万人,兵力占有3比1的绝对优势,逐渐将马其顿密集阵逼退。这样除了亚力山大在右侧进展顺利以外,中路和左翼的形势都不容乐观。

其实战局正朝着亚力山大预想的方向发展。马其顿密集阵将波斯步兵主力紧紧吸引住,正好起到一块砧板的作用,而亚力山大此时就要高举近卫骑兵这把利刃,对大流士痛下杀手。波斯左翼溃散以后,马其顿的右翼在亚力山大的率领下向左旋转,近卫步兵开始攻击希腊雇佣军的左翼,而亚力山大率领近卫骑兵从侧后方直扑大流士。波斯希腊雇佣军抵挡不住来自两面的攻击,不久阵形就瓦解,但是顽强的雇佣军士兵们依然三五成群,和步步逼近的马其顿密集阵殊死搏斗,因为他们都知道格拉尼克斯战役希腊雇佣军的下场,于是人人抱定必死的决心。亚力山大挺矛冲在最前面,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近卫骑兵在主帅身先士卒的感召之下奋勇向前,很快马其顿骑兵就冲到了大流士的两千禁卫骑兵阵前。

以大流士的兄弟奥萨特雷亲王(Oxyathres)为首的一批波斯贵族和他们的卫队拱卫于大流士的周围,外围是波斯王的禁卫军。波斯贵族一如既往地以身作则鼓舞士气,奥萨特雷是享誉波斯的勇士,他率部击溃了突破波斯禁卫军防线的一股马其顿骑兵,亲手将数人砍落马下。在这场混战中,波斯人的单打独斗和马其顿人的组织纪律性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始终保持严整的队形互相照应。大流士的战车周围,双方阵亡将士的尸体堆积如山,在此丧命的波斯贵族包括埃及总督萨巴西(Sabaces)和格拉尼克斯战役幸存的骑兵将领里奥米特雷(Rheomithres)等人。

就在这关键时刻,波斯王大流士逃离战场。希腊史学家迪奥多罗记载,大流士座车的役马受惊,拖着他向敌阵冲去,车夫根本驾驭不住。大流士不得不放下波斯王的架子亲自拉住缰绳,战车才停下来。这时战车距离敌阵近在咫尺,大流士看到有被马其顿人活捉的危险,顿时惊惶失措。他跳上战车后面备用的一匹马,脱掉身上的王袍,在奥萨特雷的保护下逃之夭夭,残余的一千禁卫军紧紧跟随。大流士的逃遁一举摧毁了整个波斯阵营的战斗意志,本来秩序井然的波斯大军刹那间土崩瓦解。骑兵统帅纳巴扎尼发现波斯王已经逃跑,立刻下令撤退。波斯骑兵拥挤在狭窄的海岸边上夺路而逃,肆意践踏挡道的步兵,此役波斯军队伤亡的大部分发生在逃亡途中。唯一在退却中能够保持队形完整的是残余的8千希腊雇佣军,他们井然有序且战且退,越过阿曼山脉南行,撤到叙利亚北部的特里波利港(Tripoli),登上波斯海军前来接应的运输船逃生。这8千希腊雇佣军后来投奔斯巴达国王阿吉斯,两年后跟随他起兵进攻马其顿,在美加罗波利战役中全军覆没。

亚力山大率骑兵追出四十公里,却不见波斯王的踪迹。大流士早已取道阿曼山口,一路不断换马,昼夜兼程逃回巴比伦。马其顿大军冲入波斯大营,缴获黄金2,900塔伦,珠宝粮秣不计其数,而大批波斯妇女成为俘虏。罗马史学家科丘斯记载,马其顿士兵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波斯营地一片狼藉,到处可闻女人的哭喊之声。只有波斯王的大帐得以幸免,因为按照马其顿的传统,这是亚力山大个人的战利品。亚力山大在波斯王的大帐里见到大流士的母亲、王后、两个成年的公主和年仅6岁的王子,她们身边聚集着一群妃姘侍女,个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惊魂未定。亚力山大告诉她们大流士安然无恙,然后将她们妥善安置,给予王室应有的待遇。

据阿里安统计,伊苏斯战役马其顿军队阵亡骑兵150人,步兵300人,4,500人受伤。后世史学家认为马其顿方面5,000人的伤亡数字大致准确,但伤亡比例至少应该是4比1,这样估算阵亡将士有1,200人。阿里安记载的波斯军队阵亡6万人显然言过其实。根据古典史料关于希腊雇佣军8千人幸存的记录,可以估算希腊雇佣军伤亡12,000人,其中绝大部分战死;战役当中波斯骑兵并没有遭到沉重打击,最后全身而退;卡尔达克步兵元气大伤,自此以后从波斯军队的序列中消失,损失必定惨重。波斯军队溃退当中互相践踏死伤甚众,考虑到战败一方伤者的存活率极低,可以估算波斯方面阵亡将士至少在2万人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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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战役总结

总结伊苏斯战役,波斯王大流士的战役指挥几乎无可挑剔,战略布局和战术安排都可圈可点。和亚力山大一样,大流士将精英部队放在右路,期望波斯铁甲骑兵在这里突破,迂回到侧后攻击马其顿密集阵。如果不是亚力山大有针对性地部署反击力量,波斯铁骑将轻松完成战役目标。大流士在中路的战术意图非常清楚,就是诱使马其顿密集阵渡河进攻,利用地形的阻碍打乱马其顿方阵的队形,这样希腊雇佣军可以避开马其顿步兵密集的长矛,从敌军阵形出现的缺口乘虚而入,逼近格斗。这个战术安排已经奏效,当时马其顿密集阵被希腊雇佣军多处渗透,千疮百孔,危在旦夕,如果左翼波斯步兵坚持时间再长一些,马其顿密集阵就会崩溃。一百多年以后,罗马军团就是使用同样的战术两次击破了马其顿军队,建立了在地中海东部的霸权。波斯左翼阵线的任务非常单纯,就是尽可能迟滞马其顿近卫骑兵的进攻,为波斯军队在中路和右路击破敌军争取时间。

后人对大流士排兵布阵的诟病,主要集中在左翼阵线的安排。有人认为大流士应该在波斯左翼和中路前沿全都部署希腊雇佣军,这就忽视了他政治上的局限性。大流士将希腊雇佣军布置在中路要冲委以重任,想必已经承受了波斯贵族巨大的压力,如果不给波斯步兵部队参战的机会,他将肯定会失去波斯贵族的支持。伊苏斯战役失败以后,大流士在逃命途中仍然没有放弃对全局的掌控。古典史料记载,从伊苏斯战场撤退的部分波斯骑兵没有返回巴比伦,而是退往小亚细亚,在那里开展敌后游击战。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波斯骑兵的这个战略举措完全是大流士的授意。这些波斯骑兵给马其顿军队的后勤补给造成很大麻烦,坚持一年多后被驻守小亚细亚的马其顿将领安提贡(Antigonus)率部歼灭。

伊苏斯战役波斯军队的惨败,主要原因是部队的组织和素质同马其顿军队差距太大。卡尔达克步兵作为波斯帝国军事改革的主要成果,战斗效能仍然无法同马其顿步兵相提并论。波斯左翼阵线过早崩溃,使大流士的战役构想成为泡影。波斯铁甲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并不亚于特萨利骑兵,唯一的差距在于组织纪律性。另外波斯军队缺乏步骑协同,骑兵打开局面以后得不到步兵的支持,无法巩固战果,也是失败的原因之一。可见武器装备的提升,并不能弥补战术思想的差距。至于大流士的临阵脱逃,在当时的情况下无可厚非。波斯左翼阵线崩溃以后败局已定,大流士遭到马其顿骑兵的围攻,继续留在战场上只怕凶多吉少。对大流士来说,波斯帝国的战争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要保住一条性命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事实上大流士回到巴比伦又重新组建一支更加庞大的军队,而两年以后双方重逢高加米拉,亚力山大面临的险境一点也不亚于伊苏斯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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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征战记之四:高加米拉战役

伊苏斯战役以后,亚力山大继续执行他的战略计划,进军腓尼基和埃及。公元前332年8月,推罗城陷落,波斯海军主力腓尼基舰队投降,这标志着波斯海军的瓦解和蒙农战略的流产。亚力山大给了大流士将近2年的时间重整旗鼓,而后者充分利用这段时间重建波斯军队。

大流士下令在帝国各省强制征兵,组建了一支数量极其庞大但质量低劣的步兵部队。他还主持了波斯军队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武器换装,波斯骑兵大部分都配备了鳞片甲,过去惯用的标枪也更换为希腊式样的长矛,步兵则换装更大、更厚重的盾牌。大流士殚精竭虑寻求击破马其顿密集阵的良策,最后寄希望于卷镰战车(Scythed Chariot)。古典史料记载,波斯战车由4匹被甲的骏马拖拽,每辆战车有驭手和士兵各1人,装备长约三米的矛,弓箭以及数支标枪。战车的车辕向前突出数米,顶部装有锋利的冲角,显然是用于突破敌人的盾牌防线;轮轴两头还各装有一米长的三棱镰刀,冲进希腊密集阵时高速转动的利刃无坚不摧,能够扫杀近旁的敌兵。波斯战车由于车身笨重,速度并不快,但冲击力惊人,理论上讲的确是对付希腊密集阵的利器。

古典史学家们对高加麦拉战役中参战的波斯军队数量众说纷纭,亚里安认为有骑兵4万人,步兵100万人,战车200辆;迪奥多罗认为波斯骑兵有20万众,步兵80万人,战车200辆;最保守的科丘斯认为波斯步兵战斗部队有20万人,骑兵4万5千人,战车200辆。后世史学家大多认为科丘斯提供的数字比较合理,因为在古典时代一支百万人的大军根本无法供给。大流士检讨伊苏斯战役,将失败归咎于战场地形的狭窄,无法充分发挥骑兵的优势,於是他为即将到来的大决战精心选择了战场。高加米拉位於底格里斯河上游东岸,在巴比伦以北约300公里,毗邻著名的波斯帝国大道,因而后勤运输可以得到保障。高加米拉的地貌是平坦开阔、略有起伏的砂土地,非常适合骑兵活动。大流士特地让人将战场中央铲平,以便於波斯战车冲锋。他还花了很多时间操练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部队,以使他们能够协同作战。

尽管大流士精心准备,并占据各方面的明显优势,他最终还是不可思议地输掉了高加米拉战役,也输掉了他的帝国。近现代军事史学界对此战的研究,都集中在亚力山大高明的战术指挥,而把大流士的失败归咎于他的胆怯,因为古典史料大多记载,大流士面对亚力山大的冲击时再一次魂飞魄散,逃之夭夭。这个说法留下很多疑点。由于现存古典史料都是希腊罗马学者的一面之辞,我们并不能确定在高加米拉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破译的一批古巴比伦泥版雕书,也就是现存大英博物馆的“天文日记”(Astronomical Diaries),提供了与西方古典史料大相径庭的记载。事实上,彪炳战史的高加米拉战役言过其实,并不能算作亚力山大最耀眼的杰作,因为早在开战以前,大流士就败局已定。

1. 天意难违

公元前331年9月初,亚力山大在完全平定埃及以后,终於率领大军从叙利亚北部进入两河流域,向波斯腹地进军。经过两年征战,亚力山大此时控制了孟菲斯(Memphis)、萨迪斯(Sardis)、大马士革等名城,财力已是今非昔比。他将大量金银运回马其顿,用来招募更多的部队。大约1万5千增援部队在亚力山大东征途中赶来会师。这样高加米拉战役之前亚力山大的兵力有所增强,总共将近5万人。其中步兵有4万人,包括重装步兵1万8千人;骑兵7千人,包括近卫骑兵2千人。

和二百多年以后进军波斯的克拉苏不同,亚力山大选择行军路线时非常谨慎,他渡过幼发拉底河以后并没有立刻南进,而是继续向东渡过底格里斯河,然后沿着库尔德山脉南行,这样就避开了幼发拉底河上游的沙漠地区。为了保障自己的后勤补给线,亚力山大在行军路线上筑城3座,并部署了卫戍部队。马其顿大军一路上都有波斯轻骑远远跟随,不用说那是大流士的侦查部队。波斯王显然想诱敌深入,马其顿大军安然无恙渡过两河,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大流士这个策略相当务实,波斯军队有数十万众,粮草消耗惊人,离巴比伦越近后勤供给的压力就越小;相反马其顿军队劳师袭远,越深入两河流域腹地,后勤供给的压力就越大。

同伊苏斯战役前指挥若定、成竹在胸的那个波斯王相比,此时的大流士俨然判若两人。伊苏斯战役的失败固然严重动摇了大流士的声誉,包括太后、王后、和王子在内的所有王室成员落入敌手,这对大流士的自尊心和荣誉感有致命的打击。亚力山大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将波斯王室一直带在身边当作人质,并以礼相待。在高加米拉战役序幕阶段的一系列心理较量当中,亚力山大以征服者居高临下的姿态,傲慢地两次拒绝波斯王割地赔款赎回人质的建议,非常成功地重挫大流士的自信心,期望大流士对亲人的牵挂焦虑干扰他对战役的策划指挥。高加米拉战役前夕的大流士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寄希望于一场决战来挽救自己的帝国、家人、和尊严,这必须是一场光明正大、完美无缺的胜利,因为任何瑕疵都将使大流士无法洗尽耻辱,完成自我救赎。

然而在高加米拉战役前发生的一起天文现象,就已经决定了这场战役的结果。古典史料记载,在战役爆发前11天出现了月食现象。现代科学家经过计算,将这次月食时间定为公元前331年9月20日。古巴比伦“天文日记” 这样记载:“大流士5年乌吕卢月第13天有月全食,月亮完全变黑,挡住了木星,四指以外的土星可见。月食完全时,西风劲吹;月亮重现时转为东风。”

月食发生时,马其顿大军刚刚渡过底格里斯河,而波斯大军正在南面100公里的地方严阵以待。古典史料记载,当晚马其顿大营乱成一团,马其顿士兵奔走呼号,埋怨亚力山大把他们带到天涯海角,攻打别人的国度,导致天神盛怒,遮掩了月亮的光辉。亚力山大指使军中的祭司亚里斯坦德(Aristander)出面,声称希腊人崇拜太阳神阿波罗,波斯人崇拜月亮女神阿斯塔特(Astarte),因此月食是不利于敌方的征兆,这样才勉强平息了众人的恐慌。几天以后的夜空出现流星雨,不用说这又使马其顿人惶恐不安,亚力山大不得不下令就地扎营,整整4天按兵不动。

月食当晚波斯大营同样一片恐慌气氛,不幸的是大流士面对这种局面丝毫无能为力。古巴比伦的天文学家数百年来一直用天象来预测国家大事,根据他们的经书,这次月食是波斯王亡国的征兆;月食当中劲吹的西风,表示征服者将从西方来;月食完毕以后转东风,表示战败者必须逃向东方才得保全。古巴比伦的天文学类似中国古代的易经,是波斯贵族的必读科目,波斯人对此深信不疑。月食出现的那天,所有对天文略知一二的波斯贵族,包括大流士本人,都明白波斯帝国大势已去。

大概基于这个原因,大流士在9月24日派特使求见亚力山大,第三次提出停战请求,愿意割让幼发拉底河以西所有的波斯领土,赔款3万塔伦黄金,以及将一位公主许配给他作为条件。因为兹事体大,亚力山大召集将领开会,当场宣读了大流士的来信。以帕马尼奥为首的在场大多数马其顿将领表示大流士的提议可以接受,帕马尼奥对亚力山大说:“我要是亚力山大,就会接受这些条件。” 亚力山大丝毫不留情面地反唇相讥:“我要是帕马尼奥,自然会接受这些条件。” 对于野心勃勃的亚力山大来说,他心目中的战利品是整个波斯帝国,而不是区区西面一隅。

罗马史学家科丘斯记载,当大流士得知亚力山大再次拒绝了他的求和,悲愤呼喊:“亚力山大,我到底对你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难道你的哪一位亲人为我所杀,因此我的暴行应得这样的惩罚?”  此时的大流士,真可谓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几天以后,大流士举行战前阅兵,面对数十万大军说道:“你们坚定不移的忠诚,让我相信我依然是你们的国王。” 他随即号召大家为自己的亲人和祖先的墓地而战:“我们将为生存而战,你们的父母妻子将如同我的家人一样落入敌手,除非你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横亘在敌人面前,保卫亲人的自由。” 这一席话充分体现了大流士战前绝望沮丧的心境,也间接折射出整个波斯大军低落的士气。

高加米拉之战,亚力山大面对的是一支数量众多,装备精良,但人心涣散,抵抗意志薄弱的波斯大军,他们已经不再奢望胜利,只想为波斯王最后一次尽忠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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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针锋相对

渡过底格里斯河以后,马其顿侦查骑兵很快发现了波斯大军的踪迹,亚力山大立刻领军沿底格里斯河东岸急速南下。与此同时,大流士派巴比伦总督马扎依(Mazaeus)率领3千骑兵北进6公里占据一座高地,监视亚力山大的动向。9月25日傍晚,马其顿大军在距离波斯大营10公里的地方扎营。虽然从马其顿大营看不到波斯军队,但波斯人马的喧嚣清晰可闻。入夜,波斯营地的灯火照亮了南方的天空,碰巧此时夜空突现流星雨,四下飞散,望去犹如在天边闪烁的篝火。马其顿士兵误以为身陷波斯重围而惊恐万状,亚力山大不得不下令加固营垒,此后4天按兵不动以稳定军心。罗马史家科丘斯认为,如果此时在附近监视的马扎依趁机率骑兵突袭,必能重创马其顿大军。可惜忠于职守的马扎依未能抓住这个战机。

9月30日清晨,马其顿大军拔营,组成战斗阵形向波斯大军逼近。马扎依完成监视任务,领兵撤回本部。大流士认为亚力山大准备即日决战,也命令波斯大军进入预定战场,摆出一个正面宽达8公里的巨阵。正午时分,马其顿大军进占马扎依此前盘踞的高地,从这里向南望去,广袤的平原上黑压压地遍布波斯军队,人喧马嘶,盔甲闪亮,长矛如林,令人触目惊心。马其顿官兵见此景象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亚力山大虽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不禁忧心忡忡。他破天荒地下令暂缓进攻,就地扎营。下午,亚力山大派出轻骑仔细勘查战场,并亲自靠近观察大流士的排兵布阵。高加米拉战役的开局阶段,亚力山大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

当晚,亚力山大召开战前准备会,征求诸将的意见。老成持重的帕米尼奥认为马其顿官兵此时军心不稳,士气不振,不宜与波斯大军光天化日下决战。他提议发动夜袭,因为在黑暗中马其顿将士只能感受到身旁战友的簇拥,看不见敌人庞大的数量,这样有助于保持士气;而波斯军队来自五湖四海,相互语言不通,在黑暗中很难指挥调度,更容易被击溃。在场的马其顿将领几乎都支持帕米尼奥的提议,可见面对波斯兵力的绝对优势,马其顿官兵此时极其缺乏信心。亚力山大非常干脆地否决了帕米尼奥的想法,表示自己不屑于“偷窃一场胜利”;再则探马报告波斯大军并没有回营,而是留在战场上保持战斗队形原地休息,阵线前沿遍布游动哨兵和篝火,这种情况下夜袭是不可能奏效的。

鉴于恐慌气氛遍布军营,亚力山大接受祭司亚里斯坦德的建议,换上白色的礼服开坛祭拜众神之神宙斯和战神雅典娜,祈求保佑。仪式完毕以后,亚力山大回到中军大帐就寝,他苦思冥想破敌良策,在脑海中推演了4、5个作战方案,直到被疲倦征服而坠入梦乡。这天晚上马其顿将士提心吊胆怕波斯人前来偷袭,因此睡得并不安稳。俗语说得好,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大流士也担心马其顿军队前来夜袭,因而让他的部队整夜保持战斗队形高度戒备。波斯士兵枕戈待旦,疲惫困顿地望着天边渐渐现出鱼肚白,听见远处马其顿的大营传出集合的号角声。这是公元前331年10月1日的清晨,而波斯大军中将有4万多人的生命在这一天走到尽头。

天亮以后马其顿将士惊骇地发现,一向非常警醒、总是最早起身的亚力山大居然没有出现在帐外。于是众人交头接耳,都猜测亚力山大由于恐惧临阵退缩,不敢出帐。最后帕米尼奥不得已进入亚力山大的帐篷,发现他正在酣睡,连声呼唤而不应,只得用手将亚力山大推醒。面对帕米尼奥等人的询问,亚力山大回答说:“你们以为我心里没有想好对策以前,能够安然入睡吗?当大流士实行焦土抗战,坚壁清野之时,我绝望得不知所措;现在他准备同我决战,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天哪,我的祈祷已经得到神的回应!你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去,我马上给你们具体的指令。”嘹亮的号角声随即响起,马其顿官兵迅速出营列阵,只留下数千色雷斯轻装步兵守卫辎重马车。

高加米拉战役双方的布阵。注意波斯阵线实际上要长出马其顿阵线两倍。

马其顿军队按照惯例布阵。老将帕米尼奥率领6个密集阵15,000重装步兵组成中央阵营,方阵之间的距离相当宽敞,这样就有足够的空间变换阵形;左翼主力是2,000特萨利重骑兵,他们右边是一个营的希腊联盟重骑兵300人,左侧是1,000希腊雇佣军步兵;亚力山大亲率2,000近卫骑兵在右翼打头阵,他的左边依旧是3,000精锐的近卫步兵。在阵线前沿亚力山大部署了数千游击步兵组成的散兵线,他们的任务是遏制波斯战车的冲击。因为马其顿阵线的长度勉强和波斯中央方阵等齐,而波斯骑兵组成的宽大两翼对马其顿军队形成包围之势,亚力山大在两翼的侧后方各部署了4个营的骑兵约1,200人,轻、重骑兵各占一半,斜向外组成侧卫线,兵力布置前轻后重形成防守纵深。因为估计到自己的右翼将成为波斯军队攻击的重点,亚力山大给右翼侧卫部队加强了500名弓箭手和500名标枪手。另外在第一线部队后面约1公里的地方,亚力山大部署了第二道阵线,由大约15,000希腊联盟步兵组成,这道防线的特别之处在于面向后方排列,显然是为了防备波斯骑兵的大纵深迂回包抄。部署完毕的马其顿战阵呈一个空心的梯形阵式。

由于战后大流士的作战序列被马其顿军队所获,古典史料留下了波斯阵线的详细资料。大流士充分利用宽广的战场地形,排列出一个长达8公里的巨阵。波斯王矗立于一辆金碧辉煌的战车上在中央压阵,他身边是3,000忠实的禁卫军,步、骑各一半;两侧排列伊苏斯战役幸存的2,000希腊雇佣军;波斯中央阵线还包括印度骑兵和马迪亚弓箭手数千人;中央阵线前面是五十辆战车和十五头印度战象(显然战象并没有在战斗中起到任何作用)。波斯将领率领各自的部队组成两翼,巴克陲亚(Bactria,今阿富汗)总督拜苏(Bessus)带领16,000来自中亚草原的骑兵组成左翼,在左翼前沿大流士部署了100辆战车和2,000塞提亚(Scythian)铁甲骑兵组成的突击集团,他们的目标显然是亚力山大统帅的马其顿右翼。巴比伦总督马扎依指挥的波斯右翼由16,000来自叙利亚、美索不达米亚、和伊朗高原的骑兵组成,右翼前沿是50辆战车和2,000亚美尼亚铁甲骑兵组成的突击方阵。数十万巴比伦和阿拉伯步兵在后面组成第二道阵线,但显然他们的战斗效能可以忽略不计。

福勒总结此战双方统帅的战术构想,大流士是“两翼包抄”,亚力山大是“中央突破”。他认为波斯方面的致命弱点是中央阵线缺乏坚强可靠的步兵部队,波斯阵线的机动性无与伦比,但极其缺乏稳定性,因此没有多少抗打击能力。但是此战大流士根本没有做防守的打算,他坚信在波斯骑兵和战车强大的攻势下,马其顿军队只会疲于招架。波斯骑兵对马其顿两侧的集群攻击,如同老鹰的两支利爪抓住猎物的头尾用力撕扯,马其顿战线将很快分崩离析,然后波斯军队全线出击,以优势兵力将敌人分割包围,逐个歼灭。亚力山大洞察大流士的意图,他的构想就是将计就计,三面防守,一点突破。马其顿军队在两翼顽强的防守阻击,调动越来越多的波斯军队向两翼纵深迂回包抄,然后等待波斯中央阵线出现缺口发动致命一击。此战大流士和亚力山大的战术构想可说难分高下。事实上,两人的战役企图都得以实现,而且波斯的胜机率先出现,只可惜大流士未能把握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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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高加米拉神话


高加米拉战役第一阶段。棕色为波斯军队的运动方向,蓝色为马其顿军队的运动方向,紫色A是亚历山大和他的近卫骑兵。

大流士对波斯战车寄予厚望。波斯阵线前沿部署的左右两个突击集团,都是以卷镰战车为攻击箭头,后面配备两千铁甲骑兵。大流士的构想是把冲击力强劲的波斯战车当作铁锤,砸开马其顿密集阵正面由盾牌和长矛组成的坚硬外壳,紧跟其后的铁甲骑兵从缺口高速突入,猛攻方阵内部脆弱的裸露部位,最后摧毁马其顿方阵。这个战术构想和二次大战德国装甲战颇有相通之处。亚力山大看穿了大流士的心思,他率领马其顿阵线向右前方移动,各个方阵依次前进,形成一条斜线。因为马其顿军队渐渐离开了大流士为了使用战车特意铲平的战场,大流士立刻命令左翼前沿战车突击集团的两千铁甲骑兵出击拦住马其顿军队的去路。这是此战大流士犯的第一个错误。失去铁甲骑兵支持的战车,打开缺口以后无力扩大战果,因此威力大减。

因为马其顿阵线向右前方运动,其右翼侧卫部队成了先导,结果遭到波斯铁甲骑兵的迎头痛击。排在最前面的300希腊雇佣军骑兵抵挡不住,溃退下来,后面的900骑兵和1,000轻步兵立刻顶了上去,暂时稳定住了战线。波斯左翼统帅拜苏看到马其顿侧翼兵力虚弱,马上调遣大批骑兵前来增援,显然想从这里突破马其顿战阵。亚里安写道:“亚历山大的骑兵部队伤亡惨重,不但因为波斯骑兵的数量优势,还因为他们人马都披挂铠甲,防护效果很好。马其顿人浴血奋战,各个骑兵连以严整队形连续发动短促突击,打乱了敌人的阵形。”

随后赶到的波斯骑兵见战局僵持,就向纵深前进,企图迂回到马其顿侧卫部队的身后。马其顿骑兵立刻跟随前进,阻止波斯人的迂回包抄,一时间双方骑兵并驾齐驱,如同赛跑一般。马其顿阵线的右翼侧卫线因此越拉越长,兵力吃紧,亚历山大不得不调遣二线部队前来加固右侧防线,马其顿第二道防线不断增援右侧的结果,就是整体右移,失去了同左侧的联系。这样波斯左翼骑兵的大范围扯动,已经导致马其顿防线出现了第一个缺口。


高加米拉战役第二阶段。波斯两翼骑兵包抄马其顿阵线,并实现中央突破。亚历山大率领近卫骑兵突击波斯中央阵营,迫使波斯左翼率先崩溃。

大流士看到左翼骑兵进展顺利,认为决战时刻已经来临,于是命令两翼骑兵全线出击。马扎依统帅的右翼骑兵部队立刻扑向坠后的马其顿左翼,从正面和侧面发动集群冲击,并派出3,000精骑向纵深穿插,目标直指马其顿大营。与此同时,波斯的战车突击集团也开始向马其顿密集阵发起冲击。亚力山大显然对波斯战车早有研究,部署的散兵线正是它们的克星。波斯战车铁轮滚滚,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疾驰而来,马其顿游击步兵们灵巧地躲过正面冲击,在其侧面跟随奔跑,步兵们几人一组分工协作,有的用盾牌抵挡波斯战车兵的长矛,有的用标枪攻击缺乏铠甲防护的役马肋部和车夫。大多数波斯战车没有冲到密集阵前就失去行动能力。马其顿步兵方阵训练有素,让出一条条通道避开剩余的波斯战车,这些战车全部被马其顿后卫部队缴获。虽然古典史料没有具体说明,但马其顿阵线向右移动,已经偏离波斯右翼战车方阵的攻击线路,而冲锋的波斯战车并没有骑兵支持,因此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是部署在波斯中央和左翼前沿的战车部队。

波斯右翼骑兵对马其顿左侧的迂回扯动也迫使后者不断延伸防线,受其牵连左翼的特萨利骑兵不得不左移以保持防线完整,这样又带动他们右边的马其顿密集阵第5、6方阵左移。密集阵右边的前4个方阵面临两难选择,是跟随左移,还是原地不动。跟随左移将暴露亚历山大近卫步兵的侧翼,原地不动则会造成密集阵的脱节。根据亚历山大的战前部署,密集阵前4个方阵的任务是配合右翼,因此第4方阵指挥官美利格毅然决定按兵不动。这样密集阵战线很快脱节,波斯右翼骑兵的迂回扯动又将马其顿阵线撕开了第二个缺口。大流士看到马其顿密集阵洞开,立刻派遣波斯中央阵线的禁卫军骑兵和印度骑兵从缺口高速突破。马其顿阵营正承受着两翼波斯骑兵强大的压力,此时又被劈成两半,而突破的波斯禁卫军无论从后面攻击哪一侧的马其顿阵线,都会导致其迅速崩溃。看起来波斯阵营已经胜利在望了。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突破密集阵的波斯骑兵并没有从背后攻击马其顿阵线,而是高速穿过第二道防线左侧的缺口,直扑马其顿大营。显然波斯禁卫军得到大流士的明确指令,不惜代价解救他的母亲和儿女。战前亚历山大对大流士的心理刺激终于奏效,对亲人的牵挂果然使波斯王在关键时刻失去理智,将胜利拱手相让。波斯禁卫军同马扎依派遣的3千精骑汇合,轻易驱散了看守马其顿大营的色雷斯步兵,然后开始劫掠辎重马车,寻找王室成员。根据古典史料记载,当大流士的母亲从仆人那里得知波斯军队大获全胜,觉得难以置信,居然拒绝跟随波斯救兵离开大营。无论如何,大营失陷沉重打击了马其顿官兵的士气,帕米尼奥派人请示亚历山大如何应对,亚历山大回答说:“告诉帕米尼奥,不要在乎一点后勤物资的得失,如果我们赢得胜利,连波斯人的大营也将属于我们。”

马其顿军队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糟糕的局面,不但两翼被敌人迂回包抄,阵线中央被敌骑突破,连大营也失陷敌手。马其顿官兵的抵抗意志已经到达崩溃的临界点。就在此时奇迹发生了。根据古典史料记载,一支苍鹰突然飞临马其顿阵线右翼上空,在亚历山大的头顶盘旋。祭司亚里斯坦德立刻跳上一匹战马,沿着马其顿阵线奔驰,大声呼唤:“看那支盘旋的鹰,这是马其顿胜利的征兆!” 后世史学家大多认为“盘旋的鹰”其实子虚乌有,很可能是亚里斯坦德为了振奋马其顿官兵的士气编造出来的。高加米拉战场是松软的砂土地,数十万人马几个小时的混战势必扬起漫天尘土,这种能见度下马其顿官兵根本无法看到一支低空盘旋的鹰。无论如何,显然这个征兆极大地鼓舞了马其顿将士的士气,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马其顿阵线突然坚挺起来,第二线的希腊联盟步兵甚至反攻大营成功,将波斯骑兵驱逐出去。

当马其顿军队和波斯骑兵以及战车激战之时,亚力山大和他的2千近卫骑兵一直按兵不动,等待战机。大流士下达总攻命令以后,波斯左翼骑兵倾巢而出。不知为何他们并没有攻击亚历山大领衔的近卫骑兵方阵,而是一起涌向激战正酣的马其顿右侧防线,让后世史学家大惑不解。福勒提出了几种可能性,也许波斯将领误解了大流士的命令;或者波斯骑兵攻击近卫骑兵方阵时遭到马其顿散兵弓箭和标枪的袭击,下意识地向左规避,结果不由自主地卷入马其顿右侧的混战。波斯左翼骑兵的全部出动,使左翼和中央方阵的接合部出现缺口,拱卫大流士的希腊雇佣军方阵的侧翼暴露出来,亚力山大等待已久的战机终于出现了。

亚力山大立刻率领近卫骑兵以楔形向波斯希腊雇佣军的侧翼猛冲过去,而3千近卫步兵在左侧紧紧跟随,马其顿密集阵右边4个方阵也依次前进,形成一道斜线,从正面攻击波斯中央阵营。接下去战局的发展和伊苏斯战役同出一辙,希腊雇佣军在来自两面的夹击下崩溃,将大流士和他的禁卫军步兵暴露在马其顿骑兵的锋芒之下。亚力山大在一群近卫骑兵的簇拥下很快冲到大流士战车近前,在这里遭遇波斯禁卫军的拼死抵抗,每前进一步都必须斩杀数人。此时亚力山大和大流士相距大概只有30米,因为根据希腊史学家迪奥多罗记载,两人几乎同时向对方投掷出一支标枪,都没有命中目标,但大流士的车夫被亚力山大投出的标枪击毙。

古典史家对下面发生的事情众说纷纭。亚里安和普鲁塔克记载,大流士看到车夫毙命,魂飞魄散,再次跳上一匹快马逃之夭夭,而波斯王的逃遁导致整个波斯阵线的崩溃。科丘斯和迪奥多罗则提供了一个更加合乎情理的描述:由于战场上漫天的沙尘,大流士近旁的波斯官兵只能模糊地看到波斯王战车上有人被标枪贯穿身亡,都以为中枪的是大流士本人,立刻迸发出一片哀嚎之声。然后整个波斯左翼莫名其妙地溃退,引发雪崩效应,波斯中央阵营也很快溃不成军。据科丘斯记载,大流士拔出弯刀打算自尽,又不忍心抛弃战场上依然浴血奋战的波斯将士,犹豫片刻以后不得不在众人的簇拥下撤离。由于亚里安和普鲁塔克的著作影响较大,近现代史学家大多倾向于大流士率先逃离战场的说法。

古巴比伦天文日记则提供了这样的记录:“乌吕卢月第24天早晨,世界之王(指亚历山大)竖立起他的战旗。两军激烈交战,(波斯)王的士兵遭受惨败。部队抛弃了他们的王,撤回各自的城市。他们向东部逃遁。” 这个来自波斯方面的唯一记录,显然印证了科丘斯和迪奥多罗的记载。天文日记所谓“部队抛弃了他们的王”,无疑是指波斯左翼部队率先溃退。当时波斯左翼两万骑兵对阵数千马其顿侧卫部队,占据明显优势,绝对没有溃败的道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左翼统帅拜苏下令全线撤退。大概拜苏远远看到大流士周围的混战,听到波斯禁卫军的哭喊声,断定大流士不幸阵亡,战斗已经失去意义,于是下令撤军。

波斯左翼和中央阵线溃败的时候,马扎依统帅的右翼骑兵在这一侧几乎取得了胜利。波斯骑兵同时从马其顿左翼的正面和左侧发动进攻,亚美尼亚铁甲骑兵以密集队形一次又一次地冲击马其顿方阵,并不断向侧后迂回。帕米尼奥看到局面异常被动,派人向亚历山大请求援助。帕米尼奥征战五十载,以见多识广、临危不惧著称,此时破天荒地求援,可见马其顿左翼的确危在旦夕。亚历山大得信以后,不得不放弃对大流士的追击,领军驰援左翼。正巧奔袭马其顿大营的数千波斯骑兵原路返回,和行进至半途的亚历山大近卫骑兵狭路相逢,于是爆发了本次战役最激烈的骑兵战斗。双方都是精英部队,波斯骑兵急于夺路而逃,而亚历山大的近卫骑兵着急救援同伴,于是展开殊死搏斗,在此阵亡的近卫骑兵就有60人,而伤者数百。最后这股波斯骑兵杀出一条血路得以逃生。

等亚力山大摆脱波斯骑兵的纠缠,到达马其顿左翼时,战局已经发生逆转。大流士败退的消息很快传到波斯右翼兵团,马扎依立刻领军撤向巴比伦,高加米拉战役落下帷幕。古典史料对波斯军队此战的阵亡人数说法不一,最保守的科丘斯也估计有4万人,其中绝大多数死于逃亡途中。马其顿军队阵亡500人,伤者不计其数。几天以后,巴比伦总督马扎依投降,亚力山大兵不血刃进入这个千年古都,被加冕为“亚洲之王”。

总结高加米拉战役,波斯军队的确已经尽其所能。大流士对马其顿军队的优缺点研究的相当透彻,他的战役部署扬长避短,非常有针对性。虽然波斯战车的表现差强人意,但波斯骑兵将机动性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至,多点进攻加上大范围扯动,使马其顿各条战线同时承受巨大的压力,阵形很快支离破碎。波斯骑兵实现中央突破,将马其顿阵线劈成两半,波斯的胜机率先出现。只可惜在大流士眼里,亲人的安全和波斯王的尊严显然比国家和军队的存亡更为重要,这个指导思想使他在关键时刻错失良机。波斯阵线的突然崩溃,是偶然也是必然。虽然拜苏的错误判断具有偶然性,但波斯将士因为战前月食的缘故,普遍认为波斯帝国气数已尽。笼罩在这种心理阴影之下的波斯军队斗志薄弱,经不起意外和挫折,面对亚历山大的致命一击,崩溃是迟早的事情。

亚历山大既然愿意在地形平坦开阔的高加米拉,打一场波斯人擅长的运动战,应该早就预料到战役初期的被动局面。对于亚力山大来说,此战唯一的取胜机会,在于马其顿防线被波斯骑兵迂回突破,阵营分崩离析之前,抓住大流士指挥的漏洞发动致命一击。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亚力山大其实是在和时间赛跑,倘若波斯中央阵线的缺口出现得晚一些,或者近卫骑兵的向心突击不能立刻达到目的,摇摇欲坠的马其顿防线肯定会率先崩溃。亚历山大已经不是第一次将他的将士置于背水一战的绝境,无论是在伊苏斯,还是在高加米拉,马其顿军队都只有取胜一条路,失败则万劫不复,绝无可能全身而退。亚历山大此战给人印象最深的并不是战术安排和战役指挥,而是他孤注一掷、舍我其谁的霸气。高加米拉战役,是一场后人无法效仿、无法复制的胜利,只有受到命运青睐的天之骄子才能取得这样不可思议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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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亡国之君


伊苏斯壁画


伊苏斯壁画描绘的波斯王大流士形像

波斯帝国末代君主大流士,可以说是12代波斯王里最特别的一位。幸存下来的古典史料对大流士三世的记载超过以往任何一位波斯王,不过他都是作为亚历山大的陪衬人物出现。大流士三世还是唯一有正面肖像传世的波斯王,其他的波斯君主都只有浮雕和钱币上千篇一律的侧影流传下来。

1831年,意大利那布勒斯王国发掘古罗马庞贝(Pompeii)遗址的过程中,发现了保存相当完好的一幅壁画,这就是著名的“伊苏斯壁画”(Issus Mosaic)。伊苏斯壁画长5.82米,高3.13米,由50万块小马赛克组成。考古学家将壁画完成的年代定为公元前2世纪晚期,史学界普遍认为这幅壁画是模仿古希腊画家菲罗玄(Philoxenus of Eritrea)在公元前310年为马其顿国王卡桑德(Cassander)所作的一幅油画。壁画表现的是伊苏斯战役的最后时刻,左边是亚历山大正率领近卫骑兵冲锋,他手中的长矛将一个波斯骑兵刺穿;右侧是高居战车之上的波斯王大流士,以及簇拥在他周围的禁卫军。大流士身体前倾,两眼圆睁,满脸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车夫拼命挥动马鞭,驱使战车掉头逃命。伊苏斯壁画作为西方古典艺术的代表作闻名世界,而大流士的形像也因此为千万世人所熟悉。

西方古典史料称这位末代波斯王为“大流士三世科多曼”(Darius III Codomannus)。科多曼显然是希腊人对大流士本名的蹩脚音译。古巴比伦文献显示,他的本名叫做阿塔沙塔(Artashata)。大流士大约生于公元前380年,他的祖父是波斯王阿塔薛西斯二世的兄弟,而他的父母是堂兄妹关系,这种近亲婚姻在波斯王朝相当常见。史载大流士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这与伊苏斯壁画所描绘的波斯王形像相符。据说亚历山大进入波斯首都苏萨的王宫,坐上大流士的宝座,非常尴尬地发现自己双脚悬空,随从赶忙拉过一支矮桌给他垫脚。

据迪奥多罗记载,大流士在继位以前是享誉波斯帝国多年的勇士。当时还是阿塔沙塔亲王的大流士跟随波斯王阿塔薛西斯三世征讨卡都西亚人(Cadusian)的叛乱,两军对阵之际,敌方出来一位最优秀的武士,要求同一位波斯贵族阵前单挑。当时波斯王周围数十个贵族畏缩不前,最后是阿塔沙塔出阵应战,经过搏斗将对手制服。波斯王大悦,当即封他为亚美尼亚总督。阿塔薛西斯平定卡都西亚叛乱是公元前343到338年间的事情,此时的阿塔沙塔已是不惑之年了。

阿塔薛西斯三世王朝后期,大宦官巴古阿把持朝政,阿塔沙塔作为重臣虚与委蛇,逐渐获得巴古阿的信任。后来巴古阿相继毒杀阿塔薛西斯和王储阿西斯,波斯王室成员凋零殆尽,王位继承就轮到了旁支的阿塔沙塔亲王。公元前336年春天,阿塔沙塔登基,正式采用大流士这个称号,史称大流士三世。大流士即位时间不长,巴古阿就发现他难以驾驭,于是又打算故伎重演,给大流士准备了一杯毒酒。这里迪奥多罗绘声绘色地写道,早已洞察巴古阿阴谋的大流士将自己的酒杯和巴古阿的对调,然后命令他一饮而尽,这个臭名昭著的阉官就此恶贯满盈。

大流士继承的波斯帝国颓废已久,帝国主要产粮区埃及已经独立多年。大流士登基不久就组织征讨埃及。他只用了6个月就集结一支波斯大军,结果一举荡平埃及,使帝国气象为之一振。这年44岁的大流士年富力强,锐意进取,在内政外交上展现了不同凡响的胆识和魄力,无疑是波斯帝国期待已久的中兴之主。然而就在大流士即位以后几个月,在遥远的希腊半岛北部的马其顿王国,一位年仅20岁的青年即位国王。这个名叫亚历山大的青年最终将颠覆大流士的帝国社稷,使他的壮志宏图付之东流。

古典史家笔下的大流士,性格温良敦厚,虽有勇士的美名,但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好斗的人。科丘斯认为他处事公正,慈悲为怀,对支持他的人异常诚恳忠心,是一个富有责任感的慈父领袖。亚里安则毫不客气地指出大流士的性格缺陷:他偏听偏信,事到临头缺乏胆气,情绪波动剧烈,容易振奋,也容易气馁。作为一个军事统帅,这些无疑都是致命的缺陷。但正是这些弱点,让大流士更具有人性化的色彩,相比之下亚历山大简直没有一点人味。

从亚历山大登陆小亚细亚的那一刻开始,幸运之神就似乎和他朝夕相伴,而沉重打击一个接一个地落到大流士头上。先是波斯将领在格拉尼克斯河拙劣的指挥,葬送了整个波斯小亚细亚的军政领导层;接着最为倚重的蒙农壮志未酬身先死,彻底打乱了大流士的战略部署。科丘斯记载,当大流士得知蒙农的死讯异常沮丧,好几天不能视事。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亲率大军前去迎战亚历山大。伊苏斯战役开局阶段大流士指挥波斯军队进行的战略运动,可谓用兵如神,将对手置于死地。然而波斯步兵素质的低劣断送了大好局面。伊苏斯战役的失败也使大流士所有的亲人失陷敌手,对他来说这个打击比丧失一支军队还要沉重。

科丘斯记载,伊苏斯战役以后,大流士的精神并没有被击垮,他立刻着手重建波斯军队,没有浪费一天的时间。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大流士在伊苏斯战役丧师数万,他的统治基础依然稳固,那些拥兵自重的波斯贵族依然聚拢在他的周围,听候他的调遣。大流士用两年的时间就重建一支庞大的军队,相比之下他的先祖薛西斯集结大军远征希腊准备了5年时间,而那时正值波斯帝国的鼎盛时期。史学家公认,大流士组建的大军,无疑是波斯帝国一百多年来装备最精良,战术最先进的一支军队。在高加米拉战场上检阅部队的大流士,正处于他一生最辉煌的时刻,可悲的是这个辉煌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就在高加米拉战役爆发的前几天,一个从马其顿大营逃出来的波斯宦官给大流士带来噩耗 - 他的王后斯塔蒂拉(Statira)几天前病死。斯塔蒂拉的死因众说纷纭,有些古典史料直言不讳,记载她是难产而死。古典史家一方面极力塑造亚历山大崇高的形像,说他对波斯王室执礼甚恭,对有波斯第一美女之称的斯塔蒂拉从不多看一眼;另一方面却老实交代她死于难产,这种春秋笔法令人解颐。斯塔蒂拉和其他王室成员两年前就沦为亚历山大的人质,因此她怀的孩子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大流士得到消息悲痛欲绝,断定王后是被亚历山大处死。报信的宦官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让大流士明白,斯塔蒂拉是病亡,而亚历山大依照波斯礼仪将她厚葬。这里大流士再次展现他温良敦厚的性格,写信给亚历山大表示感谢,并在战役前祷告自己死后波斯将被一个仁慈的征服者统治。

大流士从来就不是一个纯粹的斗士,这是他跟亚历山大最大的区别。直到高加米拉战役前夕,大流士还在想方设法和平解决争端,为此不惜割地赔款和亲。他在最后一次的求和信中称亚历山大为“陛下”,已经放下了波斯王的身架。大流士在信中以一个长辈的口吻规劝亚历山大,幸运之星不会永驻,一个人越是荣耀,就越容易引起别人的羡妒。如同轻灵的飞鸟不由自主地被气流带到高空,亚历山大谨防被年轻人的虚荣心所蒙蔽,因为在他这个年纪没有什么比控制自己的虚荣心更加困难的了。亚历山大相当冷酷的拒绝了大流士的请求,他回答说,波斯王正在许诺并不属于他的财产,他同意分割的土地早就失去了。亚历山大让大流士准备决战,因为世界容不下两个大帝。

高加米拉战役失败以后,大流士再次踏上逃亡之路,这一次他逃往伊朗高原北部山区的埃克巴塔那(Ecbatana),从那里向波斯帝国东部省份的总督发信,要求尽发勤王之兵。在短短6个月里,大流士又奇迹般地集结3万步兵和3千骑兵,其中甚至包括4千希腊雇佣军。此时的波斯王大势已去,居然还有希腊人愿意千里迢迢前来为他效力,大流士的人格魅力不容怀疑。不过大流士此时已经万念俱灰,他对部下说:“我不会活着看到这个帝国的灭亡,我的生命和我的统治将一起结束。”  显然大流士已经不再奢求胜利,只期望一个体面的结局。波斯王身边依然忠心耿耿的是蒙农的岳父、前赫拉斯滂总督阿塔巴兹,他表示“我们一定跟随我们的王走向战场。”

然而以拜苏为首的一批波斯贵族开始阴谋颠覆大流士。大流士的宰相、伊苏斯战役的骑兵统帅纳巴扎尼公开提议由拜苏出任摄政王。大流士怒骂:“你这个恶毒的奴才!” 他拔刀冲向纳巴扎尼,结果被拜苏的亲兵拦住。阿塔巴兹企图调解君臣之间的矛盾,但知道内情的希腊雇佣军统帅帕特龙(Patron)明确告诉大流士,拜苏一夥打算弑君。一天阿塔巴兹来到大流士房里探讨对策,大流士无奈地说,这个时候除了依靠波斯东部的总督们别无选择。君臣两人于是抱头痛哭。接着大流士叫来所有的宦官仆人,解除了他们的奴役,予以遣散。当晚,拜苏等人发动政变,将大流士囚禁。

亚历山大追击大流士的途中,几个逃出来的波斯贵族前来通报波斯王的困境。亚历山大害怕拜苏等人拿大流士向他要挟,立刻率轻骑昼夜兼程追赶。一路上亚历山大遇到越来越多的波斯贵族,他们不齿拜苏所为而逃亡,带来大流士依然活着的消息。拜苏等人逃到伊朗高原东北部的一个叫塔拉(Thara)的地方时,亚历山大的追兵已经逼近。拜苏一伙惊恐万状,催促大流士换一匹快马。身负黄金镣铐的大流士拒绝离开自己的马车,声称绝不同叛国者合作。拜苏、纳巴扎尼及其同夥于是挺矛猛刺大流士,又杀死他座车的役马,然后向东奔逃。等到亚历山大率领追兵赶到时,大流士已经气绝身亡,他的马车旁边围着一群忠实的随从,个个六神无主。

古典史料记载,一个名叫波利斯特拉(Polystratus)的马其顿士兵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大流士,拿出自己的水囊给他喂水。大流士的临终遗言是说给这个普通士兵的:“我受你之惠而无法回报,这大概是我最后的不幸吧。”大流士伸出右手和他相握,希望他将握手问候传达给亚历山大,然后死去。亚历山大将大流士的遗体运回巴比伦,举行盛大国葬仪式。背叛大流士的拜苏后来被部下出卖,献给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按照波斯处置叛徒的惯例将他挖眼割鼻,然后五马分尸。

亚历山大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大流士的宝座,成为亚洲之王。拜苏死后,亚历山大寂寞无敌,在追求无上荣耀的虚荣心驱使下继续东征,企图征服世界。成千上万的马其顿将士因此抛骨于中亚荒漠,他本人也感染热带恶疾,年仅33岁就去世。亚历山大死后,他打下的马其顿帝国立刻分崩离析。

古巴比伦天文日记记载有波斯帝国几百年间巴比伦的粮食价格。如果比较伊苏斯战役爆发的公元前333年和亚历山大去世的公元前323年的粮食价格,我们会发现后者是前者的10倍,可以说亚历山大治下的波斯已经民不聊生了。大流士和亚历山大这两个相继统治波斯帝国的君主,在历史的天平上到底孰轻孰重?这个问题并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波斯帝国的末代君王大流士三世,死于公元前330年夏天,享年5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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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征战记之五:吉达斯浦战役

公元前327年夏天,亚历山大率领12万大军越过兴都库什山脉,进入印度河流域。时年29岁的亚历山大,无论在智力、精力、经验、以及军事成就等等方面,都处于一生的顶峰。此前亚历山大花了4年的时间征服了波斯帝国广袤的东部省份,几十个民族近千万人口都臣服在他的武力之下。无论是好勇斗狠的兴都库什山民,还是弓马娴熟、神出鬼没的斯基泰骑兵,都无力与他的马其顿雄师争锋,此时的亚历山大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慨。亚历山大对印度的远征完全是虚荣心驱使。传说宙斯的两个儿子赫拉克里斯(Heracles)和迪奥尼苏斯(Dionysus)都到过印度,自诩天之骄子的亚历山大岂能让他们专美于前。

然而在印度河支流吉达斯浦(Hydaspes)河畔,亚历山大遭遇了平生未见的劲敌。印度西北小邦保拉瓦(Pauravas)的国王波鲁士(King Purushotthama)率领36,000大军在河对岸严阵以待。这一年的季风提前来到,吉达斯浦河已经开始泛滥,河面宽达800米,深不见底。波鲁士的大军在对岸一字排开,控制了上下十几公里的河段,随时准备消灭胆敢渡河的敌军。印度军队有200头战象,这些庞然大物沿河排列为步兵压阵,从一公里以外看去依然高耸如塔,它们恐怖的吼叫声清晰可闻,着实令马其顿官兵心惊胆战。

亚历山大面临史无前例的挑战。首先,马其顿大军要设法强渡敌军严密防守的河流,泛滥季节的吉达斯浦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对于古典时代的军队来说无疑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更何况对岸还有敌军防守。其次,马其顿密集阵将面对印度战象的集团冲锋,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一个欧洲军队经历过这种严峻考验。结果亚历山大不负众望,再次展现天纵其才的指挥艺术,使吉达斯浦战役成为古典战争史的杰作之一。美国西点军校的教科书里有这样一句:“吉达斯浦战役是现代研究攻击设防河流的战术原则的基础。”

1. 神秘古国

亚历山大踏足印度之前,这个古老文明已经存在了三千年。现代哈拉帕和莫亨佐-达罗遗址为代表的古印度河文明,史学界普遍认为始于公元前三千年。这个文明发展到相当高的程度,灌溉农业非常发达,出现了一大批城镇。城镇里几乎每座房屋都有水井、供水管道系统、浴室和排水沟,卫生设施的进步程度堪比十九世纪后期的欧洲。各个城市的规划都惊人的相似,甚至连建房用砖的尺寸都整齐划一。出土的众多艺术品也体现出多种多样的艺术风格。遗址出土文物的另一个引人注目之处,是很少见到武器或其他有关战争的器具,体现出这个史前文明的平和、仁慈、和非暴力等特征。这个文明在公元前两千年以后突然衰落,其原因一直是史学界争论的焦点。十九世纪德国学者穆勒(Friedrick Max Müller)提出著名的“雅利安人入侵理论”,就是其中的一种解释。这个理论直到二十世纪上半叶都是西方史学界的流行观点。

西方学界认为,雅利安人是源于黑海北岸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骁勇好战,他们最早完成了对马的驯化,发明了马拉战车、金属武器等战争工具。大约在公元前1800-1500年间,雅利安人开始向东向南扩张,一支越过高加索山脉进入小亚细亚和伊朗高原,后来相继建立了赫缔帝国和波斯帝国(“伊朗”一词的本意就是“雅利安人的土地”);另外一支越过兴都库什山脉,进入印度河流域,经过数百年的扩张和战争完全征服了当地土著,成为印度北部的主宰。印度吠陀时代流传下来的叙事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记述了大量残酷的战争场面,就是这个时期的写照。

入侵印度的雅利安人讲古老的梵语(Sanskrit),同印度土著居民达罗毗荼人(Dravidians)的语言截然不同。18世纪末英国驻印度法官威廉•琼斯爵士的研究成果证实,古印度的梵语和希腊语、拉丁语、凯尔特诸语种、日尔曼诸语种、以及波斯语等等同属一个印欧语系。雅利安人的文化相当原始,进入印度以后逐渐吸收了当地的先进文化,放弃了游牧的生活方式,但竭力保持祖先的尚武传统以维护异族统治。为了防止自己的血统被土著人同化,雅利安人创造了种姓制度,禁止不同种姓之间通婚。

随着经济的发展,雅利安人社会组织从部落过渡到王国。大约在公元前六世纪,恒河下游摩揭陀(Magadha)王国强大起来,初具帝国规模。公元前361年,出生于下层社会的摩诃帕德摩•难陀,杀死国王迦腊索伽,建立难陀王朝(Nanda Dynasty)。难陀王朝的武装力量空前强大,拥有步兵20万,骑兵2万,战车2,000乘,战象3,000头。难陀王朝很快统一了恒河流域,逐渐向印度河流域扩张。公元前327年,亚历山大率军进入印度河流域,东西两大帝国的碰撞似乎不可避免。

西方古典史家对印度所知甚少。亚里安记载,印度人爱好和平,崇尚道义,从来没有向印度以外的地方发动扩张战争。他提到印度的种姓制度有七个等级,但其中几个显然是属于同一种姓的不同阶层。所有的古典史料都提到印度的富庶,马其顿军队攻陷印度城邦阿斯帕西亚(Aspasia)以后,掳获了23万头牛。但对于志在征服的亚历山大来说,印度军队的几个特点最值得重视。

首先是印度军队大量使用战象。印度人早在四千多年前就开始驯化大象利用其畜力。亚里安记载了印度人捕捉野生大象加以驯化的详细过程。大约在吠陀时代初期(公元前1100年),印度人开始在战争中使用大象。印度战象身高3米以上,全身披挂镶嵌铁片的战袍,前胸有整块铁甲保护,象牙上套着铁制矛尖。战象背上可驮一名驭手和一座木制小城堡,里面是三名弓箭手。未经专门训练的战马对大象的气味和吼叫有天生的恐惧,接近到200米距离以内就会受惊,因此无法使用骑兵对付战象。重装步兵的密集阵可以遏制骑兵的正面冲锋,却阻挡不了战象的冲击。战象的冲锋速度虽然只有每小时30公里,但由于其5吨的体重而具有巨大的冲击力,加上大象坚硬的厚皮和披挂的铠甲提供防护,可以轻易冲破长矛盾牌方阵。突入方阵的战象舞动象牙大步践踏,杀伤力极强。紧跟其后的印度步兵冲进方阵近距离格斗,而阵形散乱、陷入各自为战的密集阵将很容易被击破。


印度战象

古典史家普遍认为,战象最大的威力在于难以承受的心理震慑。一字排开的战象集群冲锋时,一个个庞然大物阔步向前,高声吼叫,如同一堵快速移动的高墙,景象异常骇人。没有见过战象的军队往往会魂飞魄散,溃不成军。面对战象冲锋的步兵方阵需要钢铁的意志才能屹立不动。事实上印度军队对战象的弱点非常了解。大象受伤以后经常狂性大发夺路而逃,根本不听驭手指挥,而受惊的战象不辨敌我,旁边跟随的步兵往往遭到冲撞践踏。正因为这个原因,印度战象的驭手都备有一根铁凿,一旦大象失控就将铁凿钉入其后脑。应该说马其顿军队并非初次遇到战象,高加米拉战役波斯军队序列中就有15头战象,但显然它们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因此在吉达斯浦战役中,马其顿密集阵将首次接受印度战象的考验。

印度步兵比较特别的武器是印度长弓。印度长弓由坚韧木条和竹片复合制成,反曲上弦以增强拉力。由于印度北部后来遭到中亚游牧民族的侵略,现存的弓多属于草原民族的角质组合反曲弓,古典时代的长弓定制倒是在印度南部保存完好。印度长弓的现代仿制品上弦时全长70英寸(1.77米),拉力可及75磅,发射90公分长的重箭,射程可达300米,而且破甲能力相当强。西方古典史料记载,印度长弓由于份量不轻,通常一端装有长钉,弓箭手将长弓钉在地上单腿跪地射箭,这样可以提高准确度。值得马其顿人庆幸的是,吉达斯浦战役中印度军队的弓箭手并不很多(可能是培养不易的原因),而且由于战场泥泞而无法有效固定长弓,因此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印度长弓的现代仿制品

印度军队对战车依然情有独钟,在战斗中大量使用。西方古典史料记载,印度战车车体宽阔,由四匹马拖拽,车上六名乘员,包括两名驭手,两名持盾牌的刀斧手,以及两名弓箭手。从这个人员配置可以看出,印度战车有点类似亚述战车,兼有运兵效用,冲进敌阵以后刀斧手很可能会跳下战车接敌格斗。古典史料对印度骑兵的装备没有详细记载,从吉达斯浦战役过程来看,印度骑兵似乎并没有类似波斯的铁甲骑兵,因此突击能力有限。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战象当仁不让是印度军队的突击部队。

综上所述,印度军队显然是包括多兵种、远程火力和重型突击力量的混合部队,单凭战象便足以抵消马其顿近卫骑兵和密集阵的战术优势,而印度士兵向来以斗志顽强著称。因此在两军人数、战斗力相当的情况下,统帅的指挥水准将决定胜利的天平向哪一方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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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天威难测

亚历山大作出远征印度的决定,除了追求荣耀和战功以外,还有更现实的动机。自从在巴比伦被加冕为“亚洲之王”以后,亚历山大性格中阴险暴虐的一面开始展露无遗,无端杀戮了几个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领。这期间亚历山大表现出越来越严重的波斯化倾向。他实行波斯宫廷礼仪,穿戴波斯服饰,还娶了一位波斯公主为妻,并且闭口不提何时班师回国,而衣锦还乡是绝大多数马其顿将士的心愿。亚历山大的所作所为使马其顿将士离心离德,士气涣散。亚历山大远征印度,大概也是为了转移内部矛盾。

当年马其顿国王菲力普遇刺身亡,亚历山大面临多个合法继承人的挑战,如果没有资深将领帕米尼奥的鼎力相助,恐怕很难登上王位。为了报答帕米尼奥,亚历山大任命他的大儿子菲罗塔(Philotas)为近卫骑兵统领,二儿子尼卡诺(Nicanor)为近卫步兵统领,而将整个马其顿密集阵的指挥权交给帕米尼奥。显然即位之初的亚历山大根基尚浅,需要借助帕米尼奥的经验和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因此让他掌握军权。事实证明菲罗塔和尼卡诺都是非常称职的将领,所以亚历山大这个任命并没有遭人非议。此后亚历山大通过一系列胜利树立了军中的威信,很快羽翼丰满,对帕米尼奥手中的权力就感觉如芒在背了。远征波斯的几次战役中,亚历山大两次拒绝采纳帕米尼奥的建议,在讨论大流士的第三次求和时甚至当众羞辱帕米尼奥:“我要是帕米尼奥,自然会接受这些条件。” 亚历山大渴望扬名立业,急于摆脱父亲的阴影,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而帕米尼奥如同他父亲菲力普的化身,代表过去的一个时代。亚历山大对帕米尼奥的不敬,反映了他内心深处的反叛意识。

不过亚历山大到底是个冷静务实的人,认识到帕米尼奥在军中的作用无可替代。近卫骑兵统领菲罗塔虽然是个优秀的军人,但头脑简单,处世张扬,居功自傲,帕米尼奥也不得不时常告诫他收敛一点。普鲁塔克记载,伊苏斯战役被掳的波斯王女眷中有个希腊女人成了菲罗塔的情妇,两人的幽会中菲罗塔屡屡酒后失言,声称马其顿所有的荣耀都归功于他和他的父亲,亚历山大不过是个青涩少年,多亏了他们才享有名义上的权位。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亚历山大耳中,亚历山大叫人把这个女子带来细细盘问,然后让她回去装做若无其事,继续汇报菲罗塔的类似言行。亚历山大隐忍不发,是因为此时波斯帝国元气未伤,大敌当前不能自乱阵脚。

大流士身亡以后,波斯帝国有组织的抵抗到此为止,亚历山大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清理门户。公元前330年秋天,有人揭露了一起兵变阴谋,涉案人就有菲罗塔。菲罗塔被捕以后,在严刑拷打之下供认不讳。亚历山大举行了4千马其顿将士参加的审判大会,陈述菲罗塔的罪行,提供证据,并给后者自辩的机会。最后审判大会投票作出决定,将菲罗塔处死。这时帕米尼奥正留守波斯北部保障后勤供应,对此事毫不知晓。亚历山大当机立断,派遣特使送密信给帕米尼奥身边的副将,命令他们处决帕米尼奥。一个名叫克里安德(Cleander)的马其顿将领面见帕米尼奥转交菲罗塔的一封信,趁他读信的功夫用匕首将他刺死。亚历山大的密信事后在军中宣读,信中指控帕米尼奥谋反,罪证是帕米尼奥给菲罗塔的一封信里这样一段话:“照顾好你自己和你的手下,这样我们才能完成目标。”

帕米尼奥父子的悲惨结局激怒了一大批马其顿将士。古典史料记载,亚历山大不得不采取隔离措施,将那些公开表示不满的官兵集中到一起单独组建一支部队。事实证明这个做法并没有平息部队的怨气。两年以后的一个宴会上酒过三巡,亚历山大身边一群佞臣照例开始阿谀奉承,声称他的丰功伟绩不仅世间无人可及,连宙斯之子赫拉克利斯也得甘拜下风。这时亚历山大忠实的卫队长克莱特(Cleitus the Black)站出来,痛斥那些无耻之徒贬低菲利普的功勋,指出如果不是菲利普培养的老兵担当核心,马其顿军队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辉煌。克莱特借着酒劲直言不讳,指责亚历山大忘恩负义,无端杀戮阿塔罗和帕米尼奥两位老臣。亚历山大恼羞成怒,骂道:“那你就和菲利普、阿塔罗、帕米尼奥作伴去吧!” 话音未落便夺过卫兵的长矛将克莱特刺死。事后亚历山大追悔莫及,因为克莱特几乎可算是他的亲人(克莱特的姐姐是亚历山大的乳母),而且在格拉尼克斯河畔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亚历山大的悔过表现最终赢得了众人的谅解,但追随他多年的老兵们不免感到心灰意冷。

如果说克莱特的死纯属意外,史官卡里斯蒂尼(Callisthenes)的遇害就完全是亚历山大的蓄谋。公元前328年,亚历山大宣布实行波斯宫廷礼仪,其中包括跪拜礼(Proskynesis)。马其顿虽然是君主制国家,但王权从来都不是至高无上的,马其顿贵族同国王之间更象同事关系,而非东方文化的君臣关系,跪拜礼使他们感到异常屈辱。亚历山大这个决定引起马其顿将士强烈反对,而因为卡里斯蒂尼有雄辩之才,充当了他们的代言人。亚历山大最后迫于阻力放弃这个做法,但显然对卡里斯蒂尼的冒犯怀恨在心。不久,军中又揭发一起贵族士官(Pages)的反叛阴谋,只因为卡里斯蒂尼和首犯相熟,亚历山大就以教唆谋反的罪名将他投入大牢。卡里斯蒂尼遭受非人折磨,不久死在狱中。古典史家普遍认为这件事情是亚历山大一生最大的污点。三百多年以后,罗马著名哲学家塞尼卡(Lucius Annaeus Seneca)听他的学生历数亚历山大的英雄事迹和旷世武功以后,回答说:“这些都不错,只可惜他谋杀了卡里斯蒂尼。” 言下之意,亚历山大所有的功绩加起来也无法抵消这个罪孽。

希腊史家伊菲普斯(Ephippus of Olynthus)记载,亚历山大身边的人生活在恐怖统治之中。亚历山大所闻无非阿谀逢迎之辞,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和漠视,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再向他进逆耳忠言。从此以后,亚历山大越来越依靠重金悬赏鼓舞士气,马其顿军队的雇佣军色彩因此越来越强烈,而愿意跟随他舍身犯险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一年以后,马其顿军队围攻印度要塞摩坦(Multan)时,亚历山大照例身先士卒登上城墙,回头一望却发现他的近卫步兵全部站在城下呆若木鸡,没有一人跟上来。面对蜂拥而来的印度兵,亚历山大那一刻想必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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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兵不厌诈

亚历山大的远征军和七年前离开马其顿时相比已是面目全非。波斯帝国灭亡以后,亚历山大遣散了数万希腊联盟部队(其中包括精锐的特萨利骑兵),只保留了一批马其顿核心部队。在此基础上亚历山大招募了大量来自希腊半岛、小亚细亚和色雷斯的雇佣军。征服中亚草原的过程中,亚历山大对弓马娴熟的斯基泰轻骑兵(Scythian Horse Archers)印象深刻,很快挑选组建了一支1千人的斯基泰部队。这些优秀的马上弓箭手极大地丰富了马其顿军队的战术手段,后来成为亚历山大非常倚重的精锐部队。普鲁塔克记载亚历山大的远征军有12万人,果真如此,那么这其中大多数是非战斗人员。近现代史学家普遍认为亚历山大远征军的战斗部队不超过4万人。亚历山大显然对印度的自然环境有所了解,从埃及和腓尼基征召大批造船工匠随军,使马其顿军队具备两栖作战能力。

马其顿军队渡过印度河以后,位于印度河和吉达斯浦河之间的小邦塔西拉(Taxila)国王盎庇斯(Omphis)望风而降。盎庇斯给亚历山大提供了56头战象,并亲率5千军队从征。亚历山大把战象留在塔西拉,这个决定相当明智,因为马其顿军队并没有时间演练同战象协同配合,贸然使用战象有害无益。不过亚历山大一定从塔西拉人那里详细询问了战象的弱点,为马其顿步兵设计了有针对性的战术,对即将到来的人象对抗提前做好准备。

在塔西拉短暂停留以后,亚历山大率军继续东进,于公元前326年6月抵达吉达斯浦河畔。亚里安记载,在吉达斯浦河东岸据守的波鲁士大军有步兵3万人,骑兵4千人,战车300乘,战象200头。马其顿参战部队有骑兵8千人,其中包括近卫骑兵5千人,斯基泰轻骑兵1千人;步兵总共23,000人,其中包括近卫步兵3千人,重装步兵7个团1万余人,其余就是游击步兵、散兵、弓箭手和印度仆从部队。两军兵力相当,马其顿军队骑兵占有明显优势,但印度军队有古典时代的坦克部队 - 战象。印度军队设防的位置是最容易渡河的河段,波鲁士显然打算充分利用这道天堑,下令沿岸设置鹿砦,部署步兵昼夜戒备。亚历山大考察地形以后,很快意识到强渡吉达斯浦河无异于自取灭亡。

吉达斯浦战役的布局阶段,亚历山大利用一系列假象迷惑对手,声东击西顺利渡河,用兵如神令人耳目一新。此前亚历山大的战役指挥刻意追求光明磊落,在高加米拉甚至以“不屑偷窃胜利”为理由拒绝发动夜袭,此战指挥风格的变化值得玩味。也许以前亚历山大挑战波斯王大流士,需要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争取人心,因此不得不以帝王的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远征印度的亚历山大已经功成名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指挥作战自然能够随心所欲。于是亚历山大在吉达斯浦战役中非常罕见地向我们展现了他诡计多端的一面。

亚历山大首先让塔西拉国王盎庇斯征集大量粮草,并到处放话,声称打算在这里长期驻扎,等待季风过去。几天以后他突然命令部队到河边集结,制造大批充草皮囊做成的筏子,大张旗鼓准备渡河。波鲁士非常紧张,沿河部署军队严阵以待。结果马其顿军队忙活一阵以后一轰而散回营休息,让印度人虚惊一场。接着亚历山大又命令马其顿骑兵沿河往来奔驰,好像在寻找其它渡河地点。印度骑兵高度警惕,在对岸沿途跟随。这样的闹剧反复上演了几次,波鲁士开始掉以轻心,只布置岗哨戒备,不再派大军出营。

亚历山大在马其顿大营北面17公里的上游河段选定渡河地点。为了保证渡河不被印度军队发现,亚历山大冒险分兵。马其顿将领克拉特罗(Craterus)指挥牵制部队留守大营,这支部队有骑兵3千人,两个团的重装步兵3千人,以及5千塔西拉军队。亚历山大指示克拉特罗继续制造各种假象迷惑印度军队,等到波鲁士向上游移动以后立刻渡河。亚历山大带领迂回部队悄悄北进渡河,途中再次分兵,由美利格(Meleager)率3个团的重装步兵和一些希腊雇佣军共5千人停留在途中某地,组成第二攻击波,伺机渡河攻击印度军队的侧背。这样亚历山大亲率的迂回部队只有近卫骑兵4千人,斯基泰轻骑兵1千人,近卫步兵3千人,重装步兵两个团3千人,游击步兵2千人,以及弓箭手2千人,总兵力15,000人。

午夜过后,亚历山大率军抵达渡河地点,先期到达的后勤部队早就组装好几十艘30桨的快艇,并准备了数百个皮筏。亚历山大选定的渡河地点有个长4公里宽2公里的河心岛,岛上遍布树木,中间还有一条山谷。马其顿军队先依次渡河登上这个小岛,隐藏在山谷中,等舟船运到小岛的东南角再陆续渡过东侧河道。此时正巧天降瓢泼大雨,掩盖了大军渡河的喧嚣。亚历山大乘坐快艇率先渡河,登上对岸以后才意外发现这不过是另外一个小岛,真正的河岸还在几百米以外。这个岛狭长平坦,缺乏植被,部队根本无法隐蔽,很快被对岸的印度哨兵发现。亚历山大见情况紧急,断然下令部队涉渡。虽然这一侧的河道由于泥沙冲积,河水只有齐胸深,但水流湍急,很难立足。马其顿将士冲进河里,每匹战马拖拽三、四个士兵,奋力渡河。最先登上东岸的是斯基泰轻骑兵,他们立刻组成一道屏障保护登陆点。拂晓时分,马其顿军队全部上岸,亚历山大率领骑兵部队向南疾行,打算趁印度军队行军途中发动突袭,步兵列阵完毕远远跟在后面。


亚历山大迂回机动,巧渡吉达斯浦河的行军路线。蓝色是马其顿军队,红色是印度军队。

马其顿军队登上第二个小岛时,波鲁士就接到报告。显然亚历山大给波鲁士制造了一个相当困难的局面。波鲁士难以判断马其顿渡河部队是主攻还是佯攻,因此无法决定是北进迎敌还是按兵不动。福勒认为亚历山大的迂回机动是本次战役的胜负手,因为无论波鲁士如何应对,都避免不了腹背受敌的困境。波鲁士最终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而派遣他的一个儿子率领2千骑兵和120辆战车北进,试探马其顿渡河部队的虚实。这支印度先遣部队遭到亚历山大近卫骑兵的迎头痛击,波鲁士的儿子和400名印度骑兵战死,120辆战车全部被缴获,残部逃回报信。波鲁士这才确定渡河的是马其顿主力。他留下一部分步兵和战象监视克拉特罗的牵制部队,自己率领主力北进8公里,选择一个平坦开阔的地点布阵,等亚历山大来攻。

亚里安记载,波鲁士将印度战象部署在最前面组成一道屏障,使后面的步兵阵列免受马其顿骑兵的正面冲击。每头战象之间相距30米,战象后面是步兵阵线,每个方阵大约30米宽,排列在战象之间的空隙位置。战象和步兵阵线两侧是是骑兵,骑兵前面部署一排战车。亚里安的记述暴露一个问题,那就是印度军队的战象不可能有200头,否则以战象阵列30米的间距,印度军队光步兵阵线就将超过6公里长。科丘斯记载,印度军队参战的大象只有85头,这个数字显得可信一些。85头战象以30米的间距排列,阵线长达3公里,加上两翼的骑兵和战车,印度阵线全长应有4公里。波鲁士的排兵布阵也给亚历山大出了一个难题:波鲁士明显志在防守,印度阵线以战象和战车组成的前沿貌似铁板一块,亚历山大怎样才能找到突破口,打开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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