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骆驼 - 2003/10/31 3:56:00
九眼桥头6小时----北京人在成都的故事
作者:大作家张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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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猫、府南河、诸葛亮墓、杜甫草堂、青羊宫、天府广场、活水公园、茶馆、麻将……作为一个到成都旅游的北京人,你肯定会听到成都人自豪地报出这些词和他们脸上的喜悦。但是他们绝对不会主动为你介绍这样一个地方----九眼桥。
然而这个地方在成都却大大的有名。很多四川人、西藏人、甘肃人、陕西人、云南人、青海人、新疆人、贵州人……到成都只去这一个地方。
不论春夏秋冬,只要不下雨,自新修的九眼桥头起往西数百米的府南河边总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这些模样的人如今在北京城里很少看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脏。脸上脏、手上脏、衣服上脏。他们来这里只干一件事等。有些人面前还摆着一块写字的破纸。天亮了来,天黑了走,天天如此。不论男女老少,他们的眼睛里似乎都充满了希望。要是有幸在北京街头和他们擦肩而过,从没品尝过贫穷滋味的你大概会捂起鼻子。还有很多很干净很漂亮走来走去的人,他们都是成都人在成都有工作有住处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以前也在这里等过,你问他在干嘛?他会说:“我是来耍(shuǎ)的。”
我们看到的九眼桥是成都最大的劳务市场非法的。就象前几年北京的崇文门。在这个非法劳务市场尽头的收费公共厕所旁是法定的九眼桥劳务市场那里面看不到人。也许是出于对穷人们的同情,数年来这个非法劳务市场一直未遭取缔,反而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在当地影响力相当于《北京晚报》的《成都商报》、《华西都市报》等成都主要媒体对九眼桥的报道月月不断:杀人、抢劫、拐卖妇女……在大多数成都人眼里,九眼桥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去九眼桥找工作是很丢人的事情。我曾在成都一家清吧看变性丽人W某某表演,记得有位客人开玩笑说W某某应该去九眼桥,当时她气疯了,跳着脚喊“我怎么会去九眼桥?!我怎么会去九眼桥?!香港澳门泰国想请我去的老板多着呢!我怎么会去九眼桥?!”……然而在那些背着大包小包脏兮兮的外乡人心里,九眼桥绝对是个好地方,很多人在这里改变了命运。
1998年9月到1999年10月我在成都呆了一年,经常去九眼桥转几圈。九眼桥在变,等工作的人越来越多,来雇人的老板越来越少。一年时间里原来仅有的卖包子的小推车、卖花生瓜子的担子变成了十多个快餐摊位。从一块钱一大碗的咸菜大米饭到两块、三块一份的带肉管饱小炒,还有一块钱一大碗的酒精味很冲的散白酒,三四块钱一件的毛衣、西服、裤子,还有各种小百货。这些可能一个月也洗不上一回澡的等工作的穷人变成了小贩们的钱罐子,而那些不停数着钱的小贩们不久前也曾象他们的客人一样在寒风中发抖。夏天和秋天不太冷的夜晚,美丽的府南河边总有很多人在睡觉,搂着他们的行李,那里的空气似乎比北京的好。
那是在1998年12月15日,我又一次来到九眼桥,在这里呆了一个下午,6个小时。在这之前的一个星期里,我一直在盼望着我的稿费。
这是我来成都后得到的第一笔稿费,我不知道它有多少,我只有七块钱了。稿子是上个月发的,两篇,大约两千字,可能会有一百块钱?我急着要这笔钱,我要吃饭。我为什么会没有钱,我说不清。开始编辑说钱寄到我单位去了----我原来的单位,在百花中心站对面,我住在二仙桥,一西一东。顶着冷风我使劲骑,我没有手套。建设北路三二一段、红星中路一二三四段、滨江中路西路、锦里东路中路、锦官桥路、大石东路、一环路西一段。
黑板上没有我的名字,一星期过去了天天如此。
当时我身上只有七块钱了,真的只有七块钱了。我写了一张大八开纸“小时工”的吊牌去了九眼桥。您知道在北京找小时工的挺多,便宜高效省心。我需要现钱,干完活就要给钱,至少一天一给,我要吃饭。我有一个领月工资的工作机会,可我一直没去干,我脑子很乱,让人家管吃我说不出口。可也奇怪,一个多月前就没钱了,那时我为什么不着急?同住的“朋友”不让我去九眼桥,说那样很丢人,丢人现眼。
中午十二点,九眼桥人挺多,我穿着一身棕色衣服立着衣领骑着车溜来溜去,我有点紧张。存了车,背着书包溜来溜去,包里是我的简历、作品和那张“小时工”的大纸。很多打工的问我要不要人,我没有说话,我该站哪儿呢?
面对府南河,深吸了几口气,拉开包取出大纸用两个夹子夹在胸前的口袋上,转过身很显眼,象是在卖身。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把广告挂在胸前,很显眼,我在九眼桥很显眼其实是现眼,现眼得要命。
围观的人很多,笑的人很多,到处都是奇怪的眼睛,我和环境不太协调,很多人不知道什么是小时工,很多人拿我开玩笑……我在九眼桥很显眼。我深吸了几口气,我在风中擦着鼻涕。
有人来了,不知道他是谁,三四十岁,有点胖,看起来很善良。他没给我留电话,他说他在石林小区有个活四点钟要干,他给了我十块钱,然后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有人来问了,沈先生和他的同伴,他们是做贸易的,他刚在成都租了房,他让我立刻跟他去双流上班,管吃管住每月一千多块钱。可我四点钟要做小时工。他给了我五块钱作车费,让我办完事去双流找他。有人说他是骗子,没准是人贩子,让我小心。我没敢去双流,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他呼了我,我打他手机二十分钟不通,呼他也没回,他也消失了。
一个一身旧蓝粗布中山装的瘦老头在我身边转了半天,他是某研究所推销量具的。不管饭我当然不干。他一直站在我身边发呆,还说看到我很心痛。他衣服很薄,可能很冷,心里很冷。
卖花生的挡在我面前,因为这里人多。我挪了几米,身边有个留寸头看见女人就问小姐要不要请人的小伙子。他说柿子巷那边可能比较适合我,那边档次高一些。他去别处转悠还要先跟我打声招呼,好象我们是一块儿的。
有个骑车的家伙过来了,一看就不是好人。看到我牌子上写着“可完成各类工作(脑力体力)”便狂叫着:“你什么都能做,啊(a),你什么都能做,啊(a),我给你一百块钱一小时怎么样,啊(a),他什么都能做,啊(a)……”他伸着脖子撅着嘴冲着围观群众,象只鸭子,骂了几句他走了。
有人在给围观群众作介绍,说我是个大学生(其实我只是看起来有点象学生),在这里站了好几个小时了,够可怜的,边说还边对我指手画脚……我很难为情,把头扭向一边。我感觉我的脸是红的,真见鬼,我是来找工作的,哪来那么多怜香惜玉的家伙?
过来了两位先生,他们是新都海绵总厂的,说一眼就看出我是个人才。我简要说明了我的工作经历,他们便觉得好象找对人了。说他们单位待遇很好,吃住没问题。我说我是个大学肄业生,他们有些犹豫了。
那个不象好人的家伙又来了,喊牲口一样把我喊过去,周围挤满了人,大家可能以为他要收拾我。他讲很重的四川话,我好象根本没法听。其实他会讲普通话,意思是他口述让我帮他记录,问我要多少钱。我是没钱吃饭了,当然有钱就干。我说:“您愿意出多少钱?合适我就干。”他非让我先说我想要多少钱,我按照北京的小时工行情报了个数“二三十块钱一小时。”果然我中计了,他是存心来耍我的。他借题发挥开始大骂,仍然象只鸭子,发疯的老鸭子。就好象我骗了他钱一样。他说给我五块钱一小时都嫌多,我说那就五块钱一小时吧。他根本不理我,尽情地转着圈骂。我知道他压抑很久了,我也压抑了很久,可我只能忍着。大家都看着我,我好象真做了亏心事。挤出人群在几米外站着,那只鸭子还在人群中大声叫骂,越骂越高兴。
站了三个小时了,身边总围着一大堆人,我又不是卖艺的,真那么好看?其实作为一个男人,我长得确实挺好看。没吃午饭也没喝水,身上直哆嗦,手纸用光了,鼻涕还在流,脚越跺越凉,除了看热闹的黑压压的打工仔们,九眼桥好象没别人了。有人在打架,从桥上打到桥下,警车来了,人带走了,终于又有人问我了。
一个满脸白霜的女人,好吓人!问我是不是大学生,我说就算是吧。她让我把毕业证拿出来,凶极了,就象在审贼。她提着个破旅行包,一头乱发,身上脏兮兮的,怎么会是老板?我没理她。
搞建筑的几位先生冲着我笑,问我能不能扛大包,一月两百块钱管吃管住。我说能。“一包二百斤,你扛得了?”“我扛得了。别看我瘦,我劲儿挺大的。”“我们可不忍心……”
四点钟了,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工作----每天固定时间干几个小时天天都有活的那种。两个勾肩搭背长得挺好看的十来岁打工仔跟我搭话,说去存车处西边好找工作,老板都往那边去。他们要干杂工,来了好多天也没找到活。其中一个男孩帮我把车从铁栅栏的破洞里推进去,给我找了个好位置。这里都是有牌子的,和我一样。他们的牌子比我小,都放在地上。我又把“小时工”的大牌子挂在胸前,这时候我已经没有丢人现眼的感觉了。我觉得很愉快,我和大伙高兴地聊着。他们在嘲讽我的牌子,说我这样有损人格尊严,别人会把我当商品看。但我觉得这样醒目。
我身边是个十七岁的河南小伙子,爬火车来的,没身份证,没人敢用他。我深有体会,我有近一年时间也没有身份证。
那个卖量具的老头又来了,点了根烟站在我身边。卖包子的车推过来又走了,看着挺香。老头说要请我吃饭,他想帮帮我,可我不是要饭的,我要找工作。
一个骑车的女里女气的脏男孩隔着铁栅栏和我搭话,他说新华大道德盛路有人早上贴了一张招小时工的海报。他给我画了地图,我很感激。他说他是卖鞋的,还怪怪地念我写在大纸上的呼机号。第二天赶到德盛路,才明白他在骗我。
不知道哪个电视台的来拍素材,对着我特写了半天,因为我“与众不同”。看到摄像机,大家都特高兴,小青年们跟着机器跑。
有位唐先生,我很后悔没记住他的名字,我应该记住。看起来很有学问很有派头,蹦出几个词不知是英文还是日文。说不定他是川大的教授。他很友善,说他写了一本关于九眼桥的书,用手比划一下有一寸多厚,跟我约好明天早上九点钟见面详谈。可惜第二天我没去。
五点一刻,卖旅馆床位的从五块钱一个降到三块钱。我准备回去了。铁栅栏外有人叫我,一个骑车的年轻人蒋先生,他是搞职介的。他说象我这样的高级人才到他们那里入网不要钱,别人都收十块钱。我记下了他的呼机号。我是高级人才?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高级人才会来九眼桥找“小时工”干?
正谈着,一位个很高的西装革履的先生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问我是不是做DJ的,会不会“海鸥”的设备。我正好有一张江苏省的DJ证,上学时干过几个月。我从小就是搞无线电的。他说过一会儿他过来谈。
这时一位穿毛衣的精干中年瘦男人笑眯眯地过来了,毛衣左胸前有个兜,揣着手机。他姓刘,特别亲切。先问我会不会修电视机,又问我他手机为什么老打不出去,后来又说他有好几辆车让我帮他开。我没驾驶证。他说他儿子上初一,回去问问要不要家教。他给了我呼机号,又侃了半天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说希望我们交个朋友常联系,一起吃吃饭跳跳舞,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看着他我很高兴。
找DJ的没回来,五点半了,我打开车锁准备走了。看场子里还有些不死心的打工仔,一咬牙,再呆一会儿。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会儿老板不会来了。一个“A照”这时候在我身边放下牌子,他说如今工作很难找。
六点了,我很渴很饿,不能再等了,我骑上车回家----我租的农民房,在九眼桥站了一个下午,认识了不少人,什么也没干白赚了十五块钱,挺高兴的。
第二天我又去报社要稿费,人家不耐烦地说刚整理到七月份的,我的得半年以后……我哈着腰问他们要不要打杂的,我可以帮他们整理稿费。很冷的声音:不要!
三年多一晃就过去了,翻着这篇旧文我眼前又浮现出那人潮涌动的场景,不知道九眼桥现在什么样了。
如果你有机会去成都,别忘了到九眼桥看看,那儿很有意思,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份管吃管住的工作,体验一下劳动人民的生活,来一次不花钱的旅游。
我也真想回成都看看了,看看九眼桥和我的那些债主,借了很多年的钱还都没还呢……三年前我突然从成都消失,人家大概都把我当骗子了。哎----,就拿这篇东西的稿费买火车票吧。
可这稿费哪一天才能到呢……
哈哈哈!等着吧……
午夜醉猫 - 2003/10/31 5:06:00
午夜醉猫 - 2003/10/31 5:06:00
Originally posted by 午夜醉猫 at 2003-10-31 05:05 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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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女巫 - 2003/10/31 7:25:00
Originally posted by 午夜醉猫 at 2003-10-31 05:05 AM: |
这话有理
看得偶是头发昏来眼发晕~~:n04::n04::n04::n04:
小蛇2002 - 2003/10/31 7:30:00
我实在没有耐心在看下去了~~~快睡着了:n13::n13::n13:
爱吃女巫 - 2003/10/31 7:32:00
Originally posted by 小蛇2002 at 2003-10-31 07:29 AM: 我实在没有耐心在看下去了~~~快睡着了:n13::n13::n13: |
楼上的帅哥
困了就回家觉觉
何必苦苦逼迫。。。。。。。。。。自己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