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有本用

一
　　　　　　　　　　　　　　　　　
　　亲爱的，我失明了。
　　我瞎了。
　　　　　　　　　　　　　　　　　
　　当我在一层浓密的黑暗后面，通过话筒对方舒吐出这几个字时，我甚至感觉超脱地忘了自己刚刚失明，反而企盼着几个小时后到达杭州火车站的那班火车里迸出来一个我曾在三个月前拥抱过的躯体，一个充溢着对我的爱的躯体。我只能用双手触及她，从而认出她。因为亲爱的，我失明了。
　　　　　　　　　　　　　　　　　
　　可恶的非典搅得我们三个月不能见面。这是我和方舒相恋一年来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分离。一年当中，我们只曾断断续续地见过30几次面，然而每次相逢又是那么短暂，总是会为几天或者几个小时后的离别而漫溢出咸腥的液体。
　　我和方舒被隔在遥远的异地求学。再过一年半，还有一年半，我们才能重逢在一起。有时，方舒甚至会提出毕业前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因为她每天都会傻傻地想我，想到我但又不能见到我，那是多么地无奈与痛苦。
　　她说，每当那时候，她总会躲在被窝里，咬着微微发颤的嘴唇，狠命地流泪。如果是在人多的地方，她则会低下头，用小手使劲地揉搓那双可人的大眼睛，直到把它们揉地通红通红的。
　　而我，一个男人，除了怜悯和安慰又能给她什么？我如果放弃了学业，回到她身边，那么将来如何给她幸福？
　　每当看到她发来的消息：…可是我有时真的想你想得心好痛啊…我快疯掉了啊…
　　我就会更加内疚和自责。
　　　　　　　　　　　　　　　　　
　　二
　　　　　　　　　　　　　　　　　
　　相信吗？每当写字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她，然后这双不争气的眼睛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流汗。我恨死我这双懦弱的眼睛了。
　　记得刚认识方舒不久，我便约她到体育馆一起打网球。那时是我们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们同居着，为爱！
　　如果可以预知到那次上体育馆是我们同居生活的终结，我们就不会去了。可当时确确实实是我把睡梦中的方舒拖起来的。
　　　　　　　　　　　　　　　　　
　　啪，啊！啪，啊！
　　啪！我一记又一记强有力的发球过网。
　　啊！方舒在对面滑稽可笑地蹦跳着，却一个球也接不起来。
　　不玩了。方舒扭捏着身子，随手甩下球拍，然后又自言自语着到了一旁坐下，啜饮起饮料来。
　　我幸灾乐祸地跑过去，怎么这么没用啊？连一个球也碰不到？
　　哼！你行，你强。我给你发一个试试看。
　　好好好！我连忙又跑回场地，站到网前说，我看你连网都发不过来吧？！
　　还敢取笑我？方舒的一记用尽了权利的发球，把球发过网来，我来不及躲闪……
　　　　　　　　　　　　　　　　　
　　三
　　　　　　　　　　　　　　　　　
　　我只能欺骗父母，说是朋友一起玩闹时，不小心被他们打到的。
　　他们看着满脸缠满纱布的我，也没有再与我争执下去。母亲只是用手搂着我的头，心疼地落泪。
　　父亲在一旁生闷气，拿出烟来，却被护士阻止了。他只好忿忿地拧段烟，踱出门去。我是知道的，父亲真的很失望。他原本是想把我送到军队里去的，这是他一直没有了结的夙愿。但如今……
　　　　　　　　　　　　　　　　　
　　我因为来不及躲闪，而被方舒打过来的网球砸到了左眼。由于受力过重，造成视网膜脱落。幸好我及时被送到上海治疗，才能保住这只眼睛。可是视力只能保持在近视500度。
　　方舒在我治疗的那段日子里，在家里足足担心了一个月。等到我康复出院完完整整站到她面前时，她才笑着流泪拥抱我，将我整个人都打湿。
　　傻瓜，我不是痊愈了吗？我只是内疚啊！都是我不……不好……
　　没事了！现在天堂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别哭了，再哭，我也不高兴哦！我连忙打断她的话，生怕这嬴弱的身体背负起太多的包袱。
　　真……真的好了吗？方舒强抑制住喉咙抽动引起的唏嘘，让我看看！
　　不！我连忙抓住她的手，扭转过头说，现在还不能摸呢，还处在康复期，还需要几次复诊才能全好呢！
　　恩，那我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照顾你的。她乖顺地依偎到我怀里。
　　　　　　　　　　　　　　　　　
　　可是没过多久，我和方舒便因为志愿填报不当而分离异地。
　　方舒答应我，等我回来；我答应方舒，从此心门紧锁，只为她而开。
　　分离的前一天晚上，方舒趁我睡着后，抠开了我的左眼……
　　　　　　　　　　　　　　　　　
　　四
　　　　　　　　　　　　　　　　　
　　一个人的日子里，我选择了写字。写我和方舒自己的故事，写完了就写别人的，再写完了就自己构筑。我没日没夜地写，贪婪地写。写字的时候总会牵扯到思念方舒那根极其敏感的神经。
　　我这样写下去，怎么也不会忘掉方舒的，怎么也不会辜负方舒的。而方舒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女孩。当我得知她是一个受过伤的不再是处女的处女座女孩时，我仍是那般不可思议地包容她，我想她是感动了，我想她会爱我永远的。
　　如此的岁月**回，纯正的爱情就像一杯苦咖啡。
　　　　　　　　　　　　　　　　　
　　天堂，我真的好想你啊！每当想到你，我的胸口就会特别闷，喘不过气来，好想扑到你怀里哭啊！
　　不要那样！知道吗？天堂会很心疼的，我们不久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天堂为什么那么不可思议地爱着我呢？其实，其实你走的前一天，我已经看到天堂左眼戴着隐形眼镜了。为什么天堂……
　　嘘！方舒，爱你宠你是不需要理由的。天堂我不知道什么叫爱，只知道天堂离开了方舒这个未来的白衣天使之后，是无法过活的啊！
　　恩，天堂！让天使下次见面的时候扑到你怀里痛苦一场啊，那是最最幸福的泪啊！
　　好的。天堂只为你这个天使而敞开啊！
　　……
　　　　　　　　　　　　　　　　　
　　可是下次见面会是在什么时候啊？
　　　　　　　　　　　　　　　　　
　　五
　　　　　　　　　　　　　　　　　
　　如今我和方舒隔得这么远，而她又是为了我们的一次短暂的相聚而默默等待着。所以我曾怀疑，我这样一个二等残废的人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留得住一个少女的心？会不会是，是方舒为了赎罪？为了赎她弄伤我眼睛的罪？
　　我开始变得没有自信。只是一天到晚地泡在网上写字，都是一些伤感凄惨的故事。可是还有很多人喜欢我写的故事，喜欢我的字。于是我接着写，继续写。
　　你的左眼的视力已经升到800度了，不能再无休止地对着电脑屏幕了，知道吗？这是医生给我的嘱咐。
　　我点点头，抓完药和药水，回到了学校。
　　没有电脑，就意味着我无法写字；无法写字就意味着我会忘掉方舒。不，不要！我可怜的思维已经定格在如此狭隘的逻辑。
　　于是我依然对着电脑写字。渐渐地，每次写完字之后，我的眼睛就会剧烈红肿。每天早晨起来时，眼睛酸痛地很。但一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好象有什么东西嵌在眼眶里一样胀痛。
　　我恼羞成怒地揉捏它，但它只会更红，甚至开始分泌此刻毫无意义的泪水。
　　　　　　　　　　　　　　　　　
　　终于，当我再一次踏进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无能为力了。
　　又过了半个月，我的左眼完全失明了。
　　　　　　　　　　　　　　　　　
　　六
　　　　　　　　　　　　　　　　　
　　方舒是直到最后来才知道的。她说这对于一个深爱我的人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我说只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她没有再说一些我把她当外人之类的话来埋怨我。只是扑倒在我怀里一个劲地流泪，这个自从我们相恋以来一直重复着的动作。
　　我紧紧搂着怀里这个散发着馨香的肉体，这个将一切托付给我的灵魂使我心中充满了安宁的激动，使我生出一种类似疼痛的幸福甚至轻微的嫉妒。
　　　　　　　　　　　　　　　　　
　　方舒，以后你就做我眼睛吧！我戴着墨镜用右眼看着方舒，但当我说出这话后，开始鄙夷自己，一个自私的男人！
　　恩，天堂，我会做你一辈子的女人，一辈子的眼睛的。
　　从墨镜后注视方舒突然显得很不真实，于是我伸出手去触及这陌生的躯体。
　　方舒迎合我的手掌，贴近她的脸颊，温馨地陶醉。
　　　　　　　　　　　　　　　　　
　　之后，方舒真的成为了我的眼睛。
　　医生再也不允许我接触电脑了。于是我口述，方舒在键盘上用那双修长的手飞快地舞动着。打完字，我总是心疼地帮她揉捏酸痛的小手。这双指窝分明修长的手是我的最爱。
　　当然这只是方舒休息天或者晚上的时候发生的事。白天她还得坐上半个小时的公车赶去上学。
　　　　　　　　　　　　　　　　　
　　可终于在一天傍晚，方舒放学到我家的时候，她再也看不到我了。
　　我知道自己残废了却仍然留在方舒身边是一种自私的行为，而如今我的一走了之，是不是更是一种自私的自私呢？！
　　方舒爱我，需要我。而我不能给她幸福，只会连累她。我们都背负着对彼此的内疚而爱着，而厮守在一起。与其这样，还不如我们好好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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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lle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