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有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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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rich0287 - 2002/12/18 10:55:00
一、靴子在信箱里对我说,阿蝶我要结婚了。12月1日。     她说,那个男人,他懂得用黄色条纹领带配黑色西服。能陪我看卡通。或斯蒂芬•金的恐怖片。她说,我想在下班的时候有人给我煮汤喝。吃虾的时候有人给我剥壳。我害怕。不想再孤单。不想生病的时候没靴子人知道,嘴上起泡的时候没人安慰。     她说阿蝶有人照顾挺好的。你也找个人照顾吧。我有些舍不得你。舍不得留下你一个人。     她说,那个男人对她说,你的手心多么温暖。手心温暖的人是有人疼的。                         可我的手心,在冬天里永远冰冷。11月19日那天,念西送我去上海的时候,在站台上一直用他的手握着我。他的手温暖得就像他城市的冬天。他只能握住我一只手,因为要腾出一只来拿包。所以,我的两只手,总有一只是冷着的,要不停地换来换去。     念西说,看,祖沣,你是离不开我的。一刻也不行。离开我你就没有了温暖。     手离心脏那么远。怎么可能不冷。冬天里我的手心永远不温暖。最冷的部位是指尖。每一根都冷得像血液停止了流动。     我是那么喜欢被他握着。喜欢他手心里硬硬的茧。     可是那片小小的温暖永远在远处。     只有与念西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可以感受到。而我们永远不会在一起。     所以,其实,我不是一个有人疼的人。                         我挑了一张好看的贺卡,让网络在12月1日的时候定时发送给靴子。有时,我想像靴子的手心有多温暖。有一个想娶她的男人感觉着她温暖的手心,又是一种怎么样的温暖。     靴子曾经对我说,也许我们的末日之路就在不远处。也许我们就像快要凋谢的花朵。但是会有人永远记得我们如花盛放的样子。     靴子也是29岁。有时她会告诉我她的头发枯黄分叉。有时她又会对我说她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有些小女孩的娇羞,头发依然柔软滑顺。她是一个容易伤感和容易快乐的女人。                         我的头发掉得厉害。一把一把的,非常可怕。洗头时水池里飘着一层。像海草。在屋里来回走动,也会落,落得满地都是。     想起刚毕业那年,头发那么多,很长,梳一早晨都不掉一根。跟着同事去盘头,用掉了80多枚发卡。去超市里买那时刚流行的黛安娜发卡,试遍了整个柜台没有找到一只能拢住它们的。                         过去了八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掉头发的。     那次苏舶蹲在客厅灰色的地板砖上用手指划拉了一堆我的落发。他说祖沣你总是一边走路一边梳头吗。     我就哭了。我还以为它们只在梳着的时候才落。     苏舶看着那堆头发,说,祖沣不要难过,冬天发质干燥容易落的。很正常。     可我知道,书上说人一天落发不超过二十根才是正常的。     我说苏舶我觉得我得了一种叫不上名字的绝症了。     苏舶过来抱住我的肩说别瞎说。他说落发跟季节有关。他说,有一种非常美丽的鸟,每到冬天它的羽毛就片片地掉落。到春天的时候又会长出新的,更加漂亮华丽。     他说,这种褪落的过程叫做茬翎。     他年轻的眼睛明亮而直接。                         我怀念毕业那年我如锻一样的长发。明亮干净的长发。知道再不会有。                         我问苏舶会有人记住我从前那些头发吗?它们像一些如花盛放的过往岁月。     苏舶说会有人记住的。就像好多年以后我会想起你落在地上的这些头发。
myrich0287 - 2002/12/18 10:56:00
二、很多时候我会忧伤地看着苏舶。他有着超出年龄的敏感和细腻。我想这些让人不快乐的东西都是苏舶从我身上感染的。他刚要开始恋爱就接触了我的灰暗,从此就走到这片影子里了。去年的秋天。他24岁。                         那天,他见到我的时候,我正踩着凳子把最后一个粘钩按到墙上。客厅地上堆了一些点缀着错落绿叶子的塑料装饰藤。     他很好奇,问我打算做什么。那时我卧室里面的电话分机线突然坏掉了,装修时埋在墙里面了,没有办法修。又不喜欢长长的电话线赤裸在墙上,便打算用藤条缠了松松地挂到粘钩上,一路蜿蜒着从客厅到卧室。     苏舶后来说就在那一刻他突然爱上了我。他说祖沣你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女子,没有人像你一样拉电线。     我不是特意要把一些事情做得与众不同。我只是不喜欢一截赤裸的电线被一些线卡呆板地钉在墙上。     那天其实是我相亲的日子。对方是苏舶的表哥。临时出发,委托苏舶来通知。     我煮了咖啡与苏舶一起坐在沙发里喝,说其实不用亲自来,打个电话也就算了。苏舶说一定要当面相告,相亲嘛,哪能轻慢。     后来,相亲没成。苏舶就一直走进了我的暗影里。                         不是我想让他走进来的。     因此我会看着他感到忧伤。看着他敏锐于我每丝每毫的情绪变化。这是种会让人变得沉重的敏锐,不应该属于这样一个男孩子。     因此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叫他小弟。他说祖沣你不是一个喜欢掩饰的人,何必这样。     的确,我的刻意有些拙劣。苏舶的敏感不逊于我。他说你可以不给我爱情,但绝不要再用这种方式。     有时他会问我,祖沣你这么特别的女子,会有人娶吗?     他这么直击我的要害。     然后他说,有比我还懂你并愿意娶你的人吗?要知道聪明的人都不会与同类结婚。     只有在这一点上,我与苏舶是有共同语言的。两个太相象的人结婚,想都不敢想会怎样。彼此那么明白,谁都看得到对方最隐秘的心思。两份敏感叠加起来做朋友可以,做爱人,一定会累死的。     不知道苏舶是聪明还是笨。他说知道会累但是喜欢为你而累。     我笑。我说苏舶一切都很短暂。没有长久的东西。当累失去新鲜感的时候,会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苏舶说那你会与什么样的人结婚?     苏舶问我的时候,是冬天,我坐在客厅地板砖上的泡沫拼图上。拼图上是一朵一朵的花,一共十五块拼图,十五朵花。我把后背靠在暖气片上,感到很温暖。     我问苏舶如果我是花,会是一朵什么样的花。     苏舶说,你不会是这些拼图上的花。你没有它们那么艳丽和平凡。     我知道我是开在黑暗里的一朵花。我只跟黑暗有关。或者一朵花,或者一只蝴蝶。开放和飞舞只在黑暗里闪光。     爱情也只在黑暗里。                         每次想念念西的时候,苏舶都暗淡地看着我。星期天念西加班的时候,苏舶眼看着我一个人坐在阳台的地板上发呆。电话就在电脑桌上,欠欠身子就够得到。但是不能打电话。只能想。想从前与念西在星期天通一天电话。想他在电话里让我感受到的温存。     那些已经过去。没有猜忌和伤害的日子。     而现在,要小心地用一些距离维持爱情。偶尔念西有空打来传呼,会互相用最好的温存聊一会儿。但是没有传呼的时候,我只能怀念。46岁的男人,最不想要的就是纠缠。                         苏舶看着我在星期天的苦难。他看着我坐在阳台上,屈起腿,抱着靠背,脸埋在里面。听蔡琴,王菲,还有丁薇。一个上午不动。     有时苏舶在厨房里下方便面。他说祖沣该吃午饭了。他用姜丝和葱丝烧水煮方便面。他看着我用筷子一根一根挑着吃。他一眼一眼地看我。     那天我突然觉得很烦。我说苏舶你是一个男人了,要这么看着一个阴郁女子的脸色过一辈子吗。     我说明天你不要再来了。干干净净找个明媚女孩子难道不比陪着我这个老女人闷死要好吗。     我不再吃面。苏舶把面倒到便池里。然后看了看我,就走掉了。第二天他还来。每天呆两个钟头。像钟点工。
myrich0287 - 2002/12/18 10:57:00
三、天气冷了。但很奇怪,总是一场一场地下阴冷的小雨。没有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妈妈来看我。她到厨房用玉米面给我熬粥喝。她说祖沣你要多喝点有营养的东西。不要总喝咖啡。对身体没有好处。     妈妈坐到电脑面前说祖沣教我玩游戏吧。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倒有这份让人啼笑不得的心思。我教她玩最简单的,纸牌和麻将。然后坐在阳台上看着她的认真,突然问她,妈妈我总觉得活着没意思,你觉得呢?     她没有回头,说,人生本来就是没有意思的。如果你把它想得太有意思,就难免要失望。     我知道她是来安慰我的。她饶有兴致地玩电脑也是要告诉我人生即使到了她那么老也还总是有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的。     但是她却告诉我说人生本来就是没有意思的。     妈妈是懂我的。她知道我的与众不同。她说祖沣你跟姐姐妹妹们都不同。你是我最不想担心又最担心的孩子。     我看着她,想着家里的一些她年轻时的照片。突然觉得很想一下子老到五十岁。我说妈妈我想像自己现在是五十岁了,该多好。     妈妈说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我说让中间这二十年消失。一切苦难和伤害。                         那几天我正在低谷期。错过了一次绝好的工作机会。在上海的时候,都想栽到黄浦江里。想到还要在令人窒息的环境里看着老板的脸色过,受着女同事的排挤过,都恨不得立刻死掉。     部里有个笔会要在广州开。但是老板不放行。一个极端自我的领导是不会看着属下风头出过自己的。     女同事们那么多,穿一件好看的衣服都会惹起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我是一个不适合在女同事多的单位里上班的。因为我的不同,注定要成为另类。     想起每天要捧着点名簿站在走廊里点名,看那么多的人,烦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其实在别人看来,做一个年轻的办公室主任是一件多么应该满足的事情。     但是我却要窒息。梦想是到某个普通的编辑部做一个副刊编辑。                         妈妈走的时候,我去送她。回来时一个人在街上走,看到有人在卖波斯狗。两只狗,小小的,在冷风里瑟瑟发抖。互相挤在一起。突然想把它们买下来,只为了让它们尽快结束在冬天的街头挨冻。后来想起自己都不知道每天是怎么过来的,养着它们,不知道是它们的幸运还是不幸。算了吧。
myrich0287 - 2002/12/18 10:57:00
四、念西换了手机号码。全球通换成了神州行。     其实他的手机对我是没用的,他一般不会开机。     我的伤感来自手机号码。他的全球通号码最后四位数与我原来的号码后四位只差一个数字。后来我改神州行的时候专门挑了后四位仍旧与他只差一个数字的号码。但是他也改了。后四位数彻底地远离了我。     令我感觉就像一个约好的誓言倏忽间变成了前尘旧梦。                         那天晚上十点他突然打来电话,打到家里来。他说我是老念。     我甚至有些慌乱。他有多久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了。     他的声音透着酒醉后的放纵。他说我在办公室。我说怎么,加班了?今天星期几还加班?他说今天星期八。                         也许只有酒醉后他才会让我感觉到他对我的想念。     他说星期八的时候,我是那么地快乐。想真的变成一只有翅翼的蝶。他是一个多么风趣的人,风趣和气质是处在精品和极品之间的男人给女人的最致命的诱惑。     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轻松和快乐。像杯里升起的水汽轻盈而难以按捺。     自从与我一起,念西其实也失去了太多轻松。其实只是几个月而已。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与我一起的人都那么容易感染到我的不快乐。就像我容易感染上每一场流行感冒一样。                         那天我对苏舶说,你不对我好不行吗?     苏舶说不行。他说祖沣我对你好已经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可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失去25岁的明朗和干净。他变得小心翼翼。观察我的情绪,逗我开心。世界上灰暗的东西这么多,又一份明朗消失了。                         网文大赛初选过后,等来了复选。被淘汰了。     尽管知道这只是所有正常结果其中的一种,还是忍不住失落的情绪。     正好星期天快要过完了。想到明天又要忍受着巨大的不甘愿去上班,面对阻挠我参加笔会的老板和狐狸一样狡猾的女同事。悲哀就彻底袭击了我。     趴在电脑桌上,突然想就那样静静地死去。                         冬天里没有太明亮的阳光。空气是阴郁的。手机一直躺在书桌上。     手机是我在家里时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的东西。客厅卧室有时包括卫生间。但是大多时候它是静默不动的。为了让心情明朗,我买了一个粉色的感应器。塑料套环上是一个穿粉色小裙子的女孩,感应器上是一个同样穿粉色裤子的男孩。来电话的时候,它会一闪一闪地亮起红光。     我想像着如果念西打来电话,他就是那个摇曳在我耳旁的粉色的小男孩。但是念西从来没有打过我的手机。所以在休班的日子里,大多时候只有在通报时间到正点的时候,栓在手机天线上的感应器才会亮出一闪一闪的红光。     我看着那些红光,想着自己多么像一只飞蛾。而念西就是那一簇红光。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抬起头时看到电脑桌上掉落了几根头发。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光泽。它们落下来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我用了一分钟的时间穿上外套和鞋子锁好门走到街上。原来常去的那间发廊竟然还在。老板是位东北女子,比较有气质和思想。     两年没见了。在这两年里我费了太多精力留我的头发。它们长得那么慢,两年了,刚能舒展到肩膀。     她记得我。提起从前每次剪发时我们之间相通的谈话。     我问她男友怎样了,是不是变成丈夫了。我还能想起两年前她的男友英俊好看的样子。     她有些黯淡。她说他打死了人。又持枪。在监狱里。不知道要在那里呆到多久。她说她不是没有情意的女人,但是她不能等。她说祖沣我32岁了。最好的时光已经没有了。再等下去,一生就没有了。     她说她与男友的一个好朋友互相觉得合适在一起生活,正打算结婚他却突然高血压死掉了。送到医院还没有接上呼吸机就离开了。她说祖沣一个人的命运是不是会永远不好。也许我的婚姻就是这样。                         她一缕一缕地用刀削着我的头发。说的时候,有时在镜子里看着我。我们在镜子里交换眼光。我把最诚恳的悲伤送给她。     她说你们单位有合适的男人吗,介绍给我吧。我想结婚。买一套房子。而不是现在这样孤单地住在网点房的隔间里。再不用自己去买过冬的煤,白菜和大葱。再不会给东北的家人打完电话后鼻子酸酸的,感觉被所有的人遗忘。     我安慰她。我说不要难过。也许正是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一个你们都还没抵达的地方等着你,才让你先受这么多的磨难。     我知道其实我也许是在用一个虚构的谎言安慰着我自己。                         冬天了。她的屋子里很冷。有些冻脚。她说山西的煤矿瓦斯爆炸致使一些私人小煤窑被迫关闭,因此煤价疯涨。她说我坚持一些日子再生炉子,节省一些煤。     我突然想哭。不知道是为了谁。也许是为了所有敏感易动的心灵。                         我的头发落了一地。它们散布在椅子周围。灰败地躺着。无声无息。     我想这种人为的割舍应该不是苏舶说的那种茬翎。我不能像那只鸟儿一样等到全身的羽毛全部掉光再长新的。我把它们剪成最短的,就不会容易碰到。应该掉得不会再那么严重。这样,冬天很快过去了,到春天的时候它们不会全部掉光的。到时又会长出很多新发。                         剪完头发,感觉一切突然变得很轻。原来它们只会一寸一寸地长着越来越沉重的悲伤。最终长成万千烦恼丝。     所以,不要也罢。                         逛街的时候给自己买了一对漂亮的耳钉。一向只戴黄金和铂金的耳钉,觉得那是不能马虎的东西。这次买了一对银质的,八元钱。很精致。想从前对自己太苛刻,什么都要最好的。其实普通一些的反而漂亮,尽管没有内涵,却会带来短暂的悦目。     反正,什么东西在我都是短暂的。都不会长久。尤其爱情。                         甚至想到戒网。但是这种情绪遭到很多人反对。他们说网络是一剂吗啡。对抗生命的麻木和空洞。
myrich0287 - 2002/12/18 10:58:00
五、苏舶看到我的时候吃了一惊。他看着我短短的头发,还有那枚银质的耳钉。他说祖沣你竟然戴这种俗气的耳钉?还有,你的头发呢?那么好的头发,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东西,应该像心事一样重要,怎么舍得剪掉?     我说没什么。只想换一种方式。从头开始。     我说还有你,苏舶。还有你。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再来。我们以后互相不再认识。     苏舶看着我。他说你不让我呼吸了吗祖沣。     我打开窗子,坐到窗台上。我说答应我。否则我跳下去。     苏舶不说话,他过来拉我。他说祖沣怎么你的眼光这么冷酷。                         我冷酷地看他。他的手还没接触到我的衣角。我松开抓住窗户的手。感觉到在下落的时候撞落了纱窗。它的棱角擦伤了我的脸颊。                                             六、我没有受太大的伤。因为是二楼。     只是脚脖子有些骨折。打了石膏。     我想也许当时我只是任性地想尝试一下死亡的滋味。尤其下落的滋味。呤舟子网友对我说她曾经有一个把自己比做蝴蝶的朋友。前几天她死了,从十二层上跳了下去。因为厌倦和……爱情……她的朋友在遗书里说,一只蝴蝶受了伤后只能轻轻地飞走。     其实我对死亡是恐惧的。如果是在十二层,我不敢肯定我会跳下去。                         好在,苏舶终于离开了。我又要开始一种另外的生活。但也许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依旧充满着一些始料不及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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