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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烟圈上跳舞的女人 (阿天请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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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烟圈上跳舞的女人 (阿天请进)



  ————没有表现出来的爱是神圣的。它像宝石般在隐藏的心的朦胧里放光。在奇异的日光中,它显得可怜地晦暗。突然有一天,那颗柔软的心被打碎了盖子,于是,她把颤栗的爱情拖到了空旷的地方,把那阴暗的藏在她心巢的一角,永远破坏了。


  她瞥了一眼床头的小闹钟,快十二点了,今晚回来得算是比较早的一晚。她打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一张碟子———Music For Effcient Sleep,这是一张用来安眠的CD。她把它放进机子里,跟着一串串轻柔的节律缓缓地飘了出来,溶进卧室的每一处角落。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听安眠曲已经成了她睡眠前的一种不可缺少的依赖。望着镜子里显得非常疲倦的影子,以及那对空洞无神的眼睛,她无奈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伸手关掉了灯,于是,房间一片漆黑。

  她脱下衣服,然后,松松地裹上她那毛巾布的浴袍,她在黑暗中赤脚轻轻走着。她走进淋浴室,站在花撒下面,仰起头,任那冰凉的水淋过头顶。麻木的神经仿佛有了些知觉,她把盘在头顶上的长发放了下来,松松软软地散了一肩一背。她挤了一些seba在头上,细细地洗着,她很爱惜她这头长发。淋浴完毕,照了照镜子,或许有一天我会剪掉它的!她想着。然后,从浴台上拿了一个小瓶,倒出最后一片镇静剂,明天我一定要记得装满它。望了一眼躺在手掌里粉红色的药丸,她拧开水龙头,低下头,就着自来水把药丸送进了肚子里。
  

  她重新裹起那条毛巾布的浴袍,回到卧室里,便拉下了它钻进了被子,她就这么赤裸裸地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在等死一般。或许,有一天我就是这样去寻找天堂的,她默默地想着。她感觉到音乐在冷气中透着一股凄清的味道,令她的睡眠无法集中起来。于是,她从被窝里爬了起来,顺手拉了一个枕头垫在脑后,她把半裸的上身斜斜地靠在枕头上。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凭感觉是一个小巧的长方形的盒子,她抽出一支紫罗兰,“当”的一声,一条淡蓝色的火焰摇摇晃晃地升起,仿佛幽灵在串动,使屋子里充满了一种鬼魅般的气氛。烟点燃了,“当”的一声,幽灵也跟着消失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从她的嘴里随着烟雾飘了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了这股味道。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地闪着。

  她的心被那淡淡的薄荷味刺激得酸酸的、软软的。她觉得有些冷起来,于是,她又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空调的摇控,关掉了冷气。但是没有多久,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屋子里没有丝毫的空气,仿佛一个封闭的黑夹子,令人无法透气。她掀开被子,赤脚站到地板上,抓起刚刚顺手扔在地板上的浴袍披上,轻轻地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推开玻璃滑门,一股凉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她轻轻地滑落到地板上,在玻璃滑门后摸到了那只透明的大大的烟灰缸,把还剩下一半的紫罗兰死命地拧熄在里面。然后把下巴搁放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几星街灯,梦幻般地静静地散落在门帘上。她睢见门帘被风吹起,飘出玻璃滑门,然后又被风送进门来,飘打在她的脸上,于是,她把门帘撩到一边,把玻璃滑门再推开一些。她仰起头,夜空中忽明忽暗地有几点星星寥落地闪烁着。

  你的眼中嵌了两颗闪烁不定的寒星。她的耳旁仿佛响起了那略带磁性的声音。

  不自禁地回头看看,身后仍然一片黑暗,只有那安眠曲在飘忽不定地轻轻地游荡着。心底涌起一股酸楚的情绪,她蹙蹙眉头,用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她的舌尖碰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她的心开始痛起来。一张令人心酸的脸不断地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个存在于她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的影子,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无法忘掉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影子。今晚,这侵袭的回忆又从过去重重的回忆中走出,紧紧地纠缠着她的心。由内心的幽深处升起的痛楚令她的身体开始有些颤抖起来,正是这痛楚令她一直无法快乐起来。一个噩梦,使她陷入这等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站起身来,砰的一声关掉了玻璃滑门,拉上门帘。她向那张大床冲过去,黑暗中被浴袍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板上,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她的身体也像块冰,而同时冷汗却在不断地往下滴,痛的冷汗!她恍惚觉得自己离开自己的肉身子,从此不再相逢。那被裹在惨白色的床单里的身子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无法从那死亡里解脱出来。她伏在地板上,有那么一会儿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窒息似的。等神智一清醒就好像一艘就要颠覆的小船竭力地想从倾斜中恢复直立一般,她曾试图从上帝与信念中找到支柱。然而他们都已离她远去。她完全清楚自己所遭受的这一切,她现在已毫无遮掩,赤裸裸地面对着恐惧与痛苦。或许那小瓶里再多剩一粒镇静剂,不,应该是满满的一瓶,那么在她全部把它们吞下去之后,等到她化作一缕轻烟时,这一切折磨都已结束。

  这种濒于绝望的念头一再地袭击着她的灵魂。
  

  生活还是要继续,因为生命是那么的脆弱,所以你更应该要去珍惜,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掉了!在她心底深处回荡起一个几乎哀求的声音,那是她对躺在病床上的骨瘦如才的肉身所发出的灵魂的呼唤。

  为了挽救这条即将走向死亡的生命———她心爱的人。她瞒着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未完的学业,走进了这个城市里最豪华的娱乐场所,操起了卖唱这行职业,她要挣钱!当医院告诉了她这笔天文数字之后,在她的心中就已经有了打算。她要救回他!凭着她高挑的身材,出众的清纯的外貌以及那轻柔的歌喉,她很快就走红了。可是,命运对她却更残酷了。

  不知在地板上躺了多久,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安眠曲仍然在循环地回放着。她拖着机械的双腿,一步一步地移到床边。她趴在床上,手心里紧紧地抓了一把淡紫的床单。她将自己的脸贴在那淡淡飘着自己体香的紫色床单上,带着疲倦的意志渐渐进入睡眠状态。

  不一会儿,她梦见自己走在齐膝深的黑水里,她与其说是在走,不如说是大踏步地前进,水花飞溅在她身上。越往前走,水越来越深,但她不能回头。前面远远的,有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在那儿叫她,她的头发直直地扬起,声音纯净、清澈如女高音歌手。

  她突然睁开眼睛,全身都是汗。她转过身子,屋子里仍然是一片黑暗,她在恐惧中拧开床头的台灯,长时间没有见光使她的眼睛无法睁开,两分钟后她才适应了。拿眼巡视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唱机里飘出的音乐声之外,屋子里并无他人。她无力地轻喘了一口气,把台灯关掉了。

  她凝视着黑暗。她想着那早已消逝的生命,而为了这条生命自己所付出的一切换来的委屈和所承受的痛苦和孤独是无人明白无人了解的。她无法再回头,那出国深造的愿望早已成了永恒,她只有沿着这条不归路默默地走下去,其中的苦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再为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希望能从中获得一些慰藉。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平息伤痛,她再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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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睡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并没有马上起来,她的脑袋还是混混浊浊的。翻了个身,仰卧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又合上了,仿佛间,身体开始渐渐沉入黑暗,但每次她都奋力挣扎,使自己恢复知觉,眼睛睁得大大的,搜寻着四周熟悉的景物。她想象着有条绳子,她可以将它一头系在床头柜或落地窗外的那张乳白色的在椅子上,另一头缠住她的腰部。这样,她就不会一头坠入地狱;这样,她就可以把自己再拉回来。他死了,她还活着。可是,在这迷蒙梦境的冥冥世界里,他却永远都死不了,一直纠缠着她。窗外有一辆汽车鸣着尖锐的喇叭急驰而过,把她从胡思乱想的情绪扯了出来。她无意识的坐了起来,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地吐出来,她抬起迷迷蒙蒙的眼睛,恍惚间看到自己正站在那缭缭绕绕升腾着的烟圈上,挥舞着衣袖刹那间化为虚无。

  忽然,她不自禁地打了一冷颤,慌忙把烟搁在烟灰缸边上的缺口上。她捧住脑袋,手指插进头发中,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她想通过痛觉将自己拉加现实,但没有用。当她的双手放下时,手指上缠了一大把黑发。

  她必须起床了,否则会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去。她走进浴室,梳洗完毕,想吃一片镇静剂,想起昨晚已经把最后一片吃掉了。今天得去找那个医生再开一些。自从他去了之后,她一直靠那粉红色的药丸支撑着过日子。呆会儿我得向那老医生道声谢谢。她这样对自己说着。要不她早就被送进精神病医院了。

  她穿着一条上个月才买的牛仔裤,裤子松松垮垮的。她用一条皮带系着,免得滑下来。上个月买的时候都很合身,可是现在却太松了。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站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都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她喜欢穿牛仔裤,配吊带上装,跟人一种不受拘束的休闲的感觉。再仔细地研究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发觉脸色太苍白了,嘴唇也毫无血色,于是,精心地在脸布置了一层淡妆,涂了口红,她从头上拔下发夹,长发垂下来,她将它朝脸庞两边直梳。临走前她又照了遍镜子,坚信这样走出去不会有人会看出她曾经失眠。


  站在街头,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如果能吐出心底那股忧郁就好了!快到秋天了,阳光还是那么明媚,她仰起脸让温暖的阳光撒落全身。一辆汽车从她身旁经过,她精疲力尽地再吐了口气,然后,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从医院里出来,她才想起忘了向那老医生道声谢谢。那老医生一再地叮嘱她每次只能吃一片,她一再地向他保证决不多吃。然后在老医生同情的眼神中迫不及待地逃出了那阴深深的医院。或者下次来时再向他道谢也是可以的。她这样想着离开了医院。

  她来到那间常来的精致的咖啡馆,里面寥寥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她捡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伸手招来服务生,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然后点上一支烟坐在那里等着。

  咖啡很快就送来了。她注意到自己端咖啡杯的手有些发抖,这是神经常处于崩溃状态所留下的后遗症。于是,她从包里抱出小瓶子,倒出两片镇静剂塞进嘴里。她心想,镇静药物和咖啡,可真是绝妙透顶的午餐!她啜了两口,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挟起搁在烟灰缸上的香烟,以优美的姿势放到嘴边吸了一口,片刻之后,从她嘴里吐出一圈带着淡淡薄荷味的烟雾。随着那烟雾吐出时,已经是愁肠百结。

  突然,第六感观告诉她,她感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背后望着她,但愿那双眼睛没有看见她将药片扔进嘴里。她回转身时,正好迎上那双来不及回避的眼睛,一双深邃而略带研究的眼睛。她大胆地望过去,那双眼睛在她的逼视下怆惶躲开了,埋下头喝了口面前的咖啡。她收回目光,转过身子,也喝了口咖啡。讨厌的男人!心底里暗暗骂了一句。她不再去理会后面那个没有礼貌的男人。只是有什么不对了,在她脑海里模糊地觉得那个男人似曾有些面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特别是那对眼睛!想着想着不由地坐在那里发呆了。一直到服务生走过来问她还要些什么,才把她惊醒过来。看看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喝干的空杯子,她向服务生再要了一杯卡布奇诺。

  她在咖啡馆里一直坐到腰疼腿麻才叫来服务生买单。她喝了三杯卡布奇诺,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抓起皮包向外面走去。当经过后面那张台时,她用眼角瞟了一下,那个男人还直直地坐在那里,她挺了挺脊背,从容地从他身边走过去。那双眼睛一直把她的背影送到楼梯转角处。



  黄昏时分,她回到家里。

  尽管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里,她还是一间间地将房子里所有的电灯开关都打开了。接着,她打开客厅里的电视机和立体音响设备,顺手拿了一张光碟放进机子里,一阵狂热的摇滚曲震撼着整栋楼,她需要松驰一下绷得紧紧的精神。

  电话铃响了,她冲进卧室,是老板。

  今晚你的演出由八点半改在九点半钟出场。他说。

  知道啦!她边回答,边踢掉鞋子。

  今晚是特殊原因……

  她把话筒搁在床上,开始脱衣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今晚还好,改在九点半,前晚还推迟到十点半哩。话筒里传出嗡嗡的声音。她相象得出电话那头的老板“苦苦”解释着样子。抓起话筒,只听老板在那头喂喂地吼着……还在吗?还在吗?

  见鬼去吧!她暗暗骂着又将话筒扔回了床上。她走进浴室,拧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回到卧室,从床上拾起电话,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嘟嘟声,那边已经收线了。于是,她伸手拔下了电话的电源插头。

  浴缸里,她将整个身子都泡进温水中,只露出鼻子,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如果能够永远这样躺着,直到死去,应该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

  屋里突然暗了下来,只有一束银白色的光线透过浴室里小小的窗户的百叶窗照了进来。她从浴缸里跳起身子,溅了不少水在地板上,抓住窗帘想隐住自己的身子,她的心跳得像一面大鼓似的。他在那里,就在这房子里。是他的魂回来了么?就跟电影上似的,是他熄灭了电灯。死一般的寂静。她冲到浴室门口,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地抓牢了她,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想摸到点什么任何东西可以作为武器。她要赶走这个鬼魂,她被这个鬼魂折磨得已经够苦了,她爱他,但是她不需要这个鬼魂来恐吓她。她听到“嚓”的一声,一阵呼啸,音乐又响了起来。随着电灯重放光明,她的形象出现在雾朦朦的镜子里。她瞧见自己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握着那瓶沐浴露。只是突然停电而已,真是该死的突然停电。她朝自己的影子咆哮着,将装着沐浴露的瓶子对准镜子砸了过去,粉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洒在镜片上,恐惧化为歇斯底里的大笑。跌坐到地板上,她一边大笑,一边弯腰捧住了自己的肚子。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可是她怎么也止不住笑,她的狂笑与摇滚曲混合在一起充斥在整栋楼的每个角落里。

  那阵痉挛的笑声终于平息了,她边揉着太阳穴,边回想起那生离死别的悲惨的一幕。那张惨白的脸不停地在她的眼前晃动。她的脑海中突然有件东西时而膨胀忽又收缩。她知道那就是他,她魂牵梦萦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站起身,拿了一块毛巾把镜子上的沐浴露擦拭干净,然后用吹风机吹着那头长发。


  已经八点钟,她应该准备去上班了。

  她用化妆品仔细地在脸上涂抹。这张精心化妆过的脸是她的面具。望着镜中的影子做了个笑容,她站在申展台上一定要保持最甜美的笑容,她不能像现在这样苦着脸,更不能带着忧郁面向那些特意来捧她场的顾客们。

  她盘起了长发,穿了一件及小腿的黑色人造丝裙,用一根宽宽的黑漆皮带系住细腰。

  她再看看床头的闹钟,差不多九点钟了。抽出支紫罗兰燃上,然后从小瓶里倒出两片镇静剂扔进嘴里,迅速跑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弯下腰掬了捧自来水,和着药丸吞下喉咙。回到卧室里,再看看镜子里的形象,然后拧熄刚吸了一口的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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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妆间里,几个等着演出的男女歌手在匆忙地准备着,擦胭脂抹粉,忙碌得不得了。只有她,静静地坐在一角,手上燃着一支烟若有所思地望着某个地方。在那群浓装艳抹中,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有一种特有的气质,包括那抽烟的姿势。她与他们交往比较浅薄,没有什么浓厚的友谊,正因为如此,她总是被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当成议论的重点对象,这些她总是充耳不闻,因为对于她来说,太不值得去计较了,也没有必要。
                 
  你怎么还不化妆,到你出场了呀!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
                 
  哦,我早就准备好了!她轻轻地哼了一声。
                 
  她很讨厌在脸上涂上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像个唱大戏的花脸,这是唱通俗歌曲,不是唱大戏。
                 
  老板不敢对她有过多的苛刻,毕竟她是这里镇场的柱子。因为她,听歌台的生意一天比一天鼎盛。并非她有什么特殊的能耐,客人们要听的是她那柔得似水的歌喉,欣赏的是她那份摄人的气质,当然,还有那些满脑肥肠的商贾们唾涎她的美色,仗着有身份有地位有金钱财大气粗,以为出重金可以包下来关进金丝笼里。可惜,她对这一切不屑一顾,她只是卖唱卖笑,但并不卖身。以前,她卖唱赚钱是为了挽救心爱人的生命,现在,卖唱只是成了一种习惯,钱,她已经赚够了,但是,她还是继续在这里唱下去,只是成了一种习惯!
                 
  于是,客人们偷偷地给她取了个雅号:冷冰!说她像冰一样冷硬冰凉。
                 
  她把烟蒂拧熄在烟灰缸里,从包里拿出两片镇静剂扔进嘴里,端起早已冷却的咖啡和着药吞了下去。然后,站起身来,向前台走去。她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但是她还是挺着脊背走了出去。今晚唱什么?不知道,随便吧,客人们想听什么就唱什么,乐队能奏出来的她都可以把它唱好,反正,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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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这里上班这么久了,今晚还是她第一次把头发盘起来出现在客人的面前。当她往台中间一站,客人们有刹那间的沉默,片刻后就兴奋地鼓起掌来。
                 
  她微笑着向台前轻轻地弯了一下腰,神态自若地扫视了一遍全场,突然,她的视线接触到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白天在咖啡馆遇到的那个男人!她的身子不自禁地摇晃了一下,对了,就是他,那个每晚都坐在右边一个比较幽暗的角落里的陌生男人!难怪今天觉得他怎么会这么眼熟。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天天都跑来这里,难道只为了听歌?那个男人静静地遥望着她,她略显得有些慌乱,迅速收回视线。她往台后退了几步,转身向乐队轻声地说了句什么。
                 
  音乐响起,乐队开始奏乐。
                 
  客人们已经是掌声雷动。
                 
  她唱的是一首英文老歌曲“BIGBIGWORLD”。当那轻柔的嗓音从麦克风里软软地飘出来的时候,客人如疯如狂,叫好声,鼓掌声不断,场面热闹极了。
                 
  可是,她觉得今晚唱得好辛苦。乐队从后面走到她身后来,他们看出她今晚的神情有些异样,于是,极力配合着她,让场面更加热闹。
                 
  她感觉到那双眼睛在默默地跟着她,以前没有怎么注意,可是自从白天那场对视过后,她没法不去想那双眼睛里的深邃和研究,那眼神使她不安!
                 
  不能再唱了!不能再唱了!不能再唱下去了!在她的心底深处有一万个声音在低吼着。
                 
  好不容易唱完客人点的一首“魂萦旧梦”。她觉得自己仿佛快要崩溃在台上了,什么歌不点,为什么偏偏点了这支歌?
                 
  她在脸上努力地堆着笑容,泪水却悄悄地往肚里流。她想,此刻脸上的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她知道自己今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唱下去了,于是,她向客人弯了一下腰,报歉地笑着向他们解释着今晚身体有些不舒服,只能唱两首歌。全场一片哗然,客人们有些失望地叹着气。
                 
  要走可以,请把这杯酒喝下去,怎么样?
                 
  这时从台下走上来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看着他端着酒杯一晃一晃地走上来,她的身体明显地晃动了一下,几乎晕倒。就是这个人,这个丑恶的男人!她今生今世都不能忘记他那张丑陋的嘴脸。望着站在面前的这堆肥肉,她恨不得狠狠地抽他一记耳光。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不是泼妇。
                 
  喝了吧,别装什么清高了!
                 
  一股浓浓的酒臭味向她迎面吐来,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一种呕吐的感觉。一丝轻蔑闪过她的眼底,她看了看那双肥爪子手中的高脚酒杯,淡黄的液体斟满了一整杯,这头黑心的狼!她在心底暗暗骂着。这是一杯烈酒!
                 
  喝呀,喝呀,喝呀!台下一遍起哄。
                 
  她夺过酒杯,仰起脖子,一口干了下去。一股辛辣直串脑门,喉咙里仿佛有千百万条毒蛇在串动。她感到有些晕头转向,强忍着委屈迅速退到台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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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在后台的墙上,轻轻地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呼吸了,急促地喘着气,拼命忍着那股哭的冲动。她的脸色苍白,看上去又倦又累。她紧紧地咬住嘴唇的内侧,舔着自己的鲜血。
                 
  好长一段时间,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的视线被挡住了,那个陌生的男人正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她感到心跳加速,胃部一阵抽搐。她要逃开他,这个阴魂不散的幽灵!可是,她的双脚却死死地钉在地上,脸上露出惊愕、茫然的表情。那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那深邃的眼神里居然有一份温柔的关怀!令她震惊不已。怆悴间转开视线,她头脑中闪过一星理智,并通过大脑神经传到了脚指。她的身体本能地后退了几寸。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那个男人在开口说话。
                 
  你是谁?凭什么对我说这些话!她在心底反抗着。
                 
  但是她的嘴里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她被吓倒了,她弄不清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冲着她来的么?她的脑海里一片模糊。
                 
  让我送你回家吧!那个男人说。
                 
  她感到喉咙一阵紧缩,鼻了发酸。这个讨厌的家伙!她想骂他,但是她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她需要一片镇静剂。她的身体在尖叫:它太需要那放在包里的那些化学玩意儿了,可是她现在却无法移动自己的双腿。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开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回到她的面前。只是手上多了一个手提包,她的手提包!她瞪大双眼望着他,她简直要疯掉了,他为什么可以随便去拿我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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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疲倦与惊恐中,她的部份意识早已溜到月球上去了。在她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带出了听歌台,她被动地跟在他身边,身子软软地没有丝毫力气。在被他塞进车子的刹那间,她突然惊跳起来,尖声叫嚷着:你要带我去哪里?突然的尖叫把他吓了一大跳,片刻惊讶过后,他重新把她塞进车子。送你回家!
                 
  当她坐进车子前的几秒钟,她依稀听到身后某个地方传来几声讽刺的讥笑:
                 
  我还真当她是什么良家妇女,还不是一样出钟!
                 
  原来生病是假的呀!
                 
  扮什么冰清玉洁,暗地里却偷偷勾引男人!
                 
  ……
                 
  她强忍着,心底犹如针刺般疼痛无比。这些话比起那只肥胖的猪所加诸于她身上的羞辱算得了什么?
                 
  不要去理会他们在说什么,路是自己在走,只要你自己认为是对的就走下去,不必去介意旁人的看法!他说。
                 
  看来他都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了。
                 
  放心,我没事,这算得了什么?已经习惯了。她挺了挺脊背说。
                 
  他从反光镜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车子缓缓地驶出停车场。
                 
  可以请我喝杯咖啡吗?她轻轻地低声问着,声音里透着一些哀求。找一个清静的地方。
                 
  他从反光镜里看着她,那令人心折的忧郁深深地牵动着他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嘴角处泛起一丝会意的微笑。
                 
  二十分钟后,她被带到一栋陌生的私家别墅面前。走出车窗,她愕然地拿眼睛询问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是我的家!他轻描淡写地说。
                 
  她的眼里迅速升起腾腾火焰,仿佛要把他烧成灰烬。她感到愤怒极了,没经过她的同意,怎么可以把她随随便便带回家!
                 
  我想,你现在不适宜去那些热闹的场所,你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他自顾自地说着。
                 
  然后拖着她走进别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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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他安置在客厅的沙发里。然后,就不见了人影。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坐在那里,像一尊大理石般。
                 
  房子里配齐了家具,到处都是镶着黑色大理石,发亮耀眼。屋里光线很暗,立体音响设备正播放中国古典音乐洞箫《平沙落雁》。在优美的旋律里她放松了那颗戒备之心。她很快就陶醉在旋律中千古的生命里,内心里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感动。烦躁的心已渐渐平息了下来。
                 
  没有多久,他提着一壶煮好的咖啡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倒了一杯放到她的面前,再为自己倒一杯。
                 
  你心里一定很疑惑,在怀疑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吗?他轻啜了一口咖啡笑着说。
                 
  她询问地望着他,她无法不去这样想。
                 
  先喝一口吧,看看我煮咖啡的手艺怎么样?
                 
  她端起杯子,轻轻地啜了一小口,一股甘甜从舌尖传到喉咙,比外面的好喝多了。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满意的结果。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带回家,你说想要找个地方清静的地方请你喝咖啡,所以,我就想到除了我家没有比这儿更清静的了。
                 
  她感激地看着他,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会如此细心。
                 
  在你第一天到那里唱歌时,我就已经开始注意你了。他轻轻地说着。觉得你不是属于那种地方的人,后来看到你周旋于那些客人中间,灵巧地应付着他们,我感到非常惊奇,惊奇你居然能轻而易举地摆脱他们无理的纠缠。但是,每次看到你喝醉的样子,又替你担心,担心你会不会出事,不过,你一直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听了他一翻话,她不自禁地震动了一下。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开始他就在注意她了,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突然间她又开始有些心烦意乱起来。她打开包,拿出小瓶,倒出两片镇静剂,迅速地扔进嘴里,喝了一口咖啡吞下去。
                 
  你吃的是什么药?他不解地看着她在瞬间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
                 
  镇静剂。她淡然地说。
                 
  我的天!你居然一次吃两片?他惊讶地瞪着她。
                 
  她不在意地笑笑,如果知道她每天不知吃多少次“两片”,不知会不会晕过去。
                 
  非吃不可吗?他紧紧地盯着她,眼里装满了关怀。能把你那不开心的事说来听听吗?
                 
  她避开他的视线,一颗心狂跳不已。她离他太近了!他的目光捕捉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的双手开始发抖。她将手放在膝盖上,但愿他看不见。再过一秒钟,她心想,我就会崩溃,会把一切都告诉他,将这凄凉的故事划上句话。她望着杯子里那热气腾腾的咖啡,内心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把一切都吐出来的冲动。但是,她只是轻轻的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说着,嗓子都变调了。她的脸苍白憔悴,两圈黑眼圈清晰可见。他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无论她竭力装得多么强硬,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纤细脆弱,不堪一击,她看上去就像个濒于崩溃边缘的女人。
                 
  对不起!他真诚地说。
                 
  噢!她顿了一下答道,眼睛抬都没抬。我想我应该回去了。
                 
  好吧!他站了起来。
                 
  她跟着站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看过她,不,应该说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她。她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盘在脑后,犹如大理石般的脸庞显得有些疲倦而苍白,她那双用黑眼线笔描过的、充满灵性的眼睛在那排长长的睫毛下不停地眨着。从侧面看优雅而抢眼,简直像个芭蕾舞演员。他停住脚,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真美!
                 
  她震动了一下,然后向门外走去,他跟在她的后面。她的身子看上去就像一根细细的树枝那么容易折断。
                 
  走出门口,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她的眼睑垂下了,突然咳嗽起来,这阵猛烈的干咳使她孱弱的身子直摇晃,眼泪都咳出来了。他慌忙跑进屋子里,拿了一件他的外套出来,她的咳嗽已经平息了,但他还是细心地为她披上。
                 
  他拥着她往他的车子走去。
                 
  车子里,她直直地瞪视着车头前面的公路,他也静静地没有说话,只有车子在公路上缓缓地行驶着。
                 
  希望我们能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他送她到门口处站住说。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那口洁白的牙齿就一览无遗。她真想逮住那爽朗的声音,攫为己有,把它吞到自己的肚子去。她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随即便又恢复了常态。
                 
  谢谢你煮的咖啡!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你好好休息吧,我已经为你请了无限期的长假,你老板同意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都行。
                 
  她停住开门的手,呆了好一会儿,转过身子望着他。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边问,边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
                 
  但是,她并没有等他回答就闪进了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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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4
                 
  她站在门里听到外面的车子开走了,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武装的外表一下子崩溃开来。
                 
  那个肥胖男人的影子在她松驰的神经里浮现出来。不自禁地一阵心酸,冷汗从她全身毛孔中渗出,不用一会儿衣服就会湿透。她闭上眼睛,感到心脏猝然一紧,血直往脸上冲。天哪!我好像是生病了!她想着。趁自己还清醒,她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步地移到厨房,从冰箱里取了一些冰水装进杯子里,然后,又一步一步地移到浴室,将纸巾用冷水浸湿。做完这一切,她那件黑色纤维裙已经湿透了,豆大的汗珠从她前额滚落,淌过她的鼻子,一直流到下巴。她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想使自己镇静下来。她感到胸部像是被一根带子紧紧地捆住一般,突然回忆起送她回家的男人所说过的话“你一次居然吃两片”。或许真的吃得太多了!她缓和了一下呼吸之后,用湿纸巾擦拭着脸,再将一些贴在后颈上,然后小口地啜着杯子里的水。
                 
  把杯子放到浴台上,她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靠在墙上,微闭着眼睛,她实在是太疲倦了。
                 
  不一会儿,她仿佛被带进了一条幽幽长长的走廊,四周都是惨白色的,她站在走廊中间找着什么,突然一个肥胖的影子挡在了她的面前,脸上堆着恐怖的笑容,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正对着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着,嘴里不停地喊叫着:魔鬼,魔鬼,魔鬼!
                 
  不要……
                 
  她惊呼出口,睁开眼睛,知道又是自己的幻觉。虚脱的身缓缓地顺着墙壁往下滑去。一颗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这种恐惧一日比一日更强烈地折磨着她,她心想,应该再去找那个老心理医生了。
                 
  可是,那一直刻在记忆深处的痛时时像有一柄刀尖在慢慢地戳着她的心脏,就那么慢慢地一点点地戳着,她那颗脆弱的心脏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了。
                 
                 
  15
                 
  那个寒冷的冬天,她像平日一样照常去医生看生命正处在垂微的他。
                 
  病房里,她静静地坐在病床边,守着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他。轻轻地握着那双因病魔的折腾而显得枯干的手。她抽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烧。望着那颗斑斑驳驳的头颅,她的心酸得不得了,以前那头浓密的黑发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蜡黄色的脸瘦得一层皮包骨头,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宽而薄的嘴唇因苍白而失去血色,痛楚令他把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不就是尿毒症吗?为何就把一个高大威猛的七尺男儿折磨成如此?她从他身上搜寻着,再已找不出昔日俊朗的影子了。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一种哭的冲动令她不得不找个地方躲起来,她站起身,含着泪水向门外冲去。
                 
  来不及看清楚,就一头撞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她怆惶抬起头,一个肥胖的男人正笑咪咪地望着她,她慌忙退后一步。她认识这个男人,曾多次向她提出要求,只要她同意就可以过上富贵的生活,并且不用再去上班。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了他,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胖男人那双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来看一个朋友。她淡淡地说,擦了擦挂在脸上的泪水。
                 
  噢……胖男人拖长了音调。你看来很伤心,你的朋友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她得赶紧离开这里,她不想与面前这个男人解释什么。于是,她向他礼貌地笑了笑,迈开脚步从他身边走过去。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去那里上班就是为了付这里的医药费吗?
                 
  她停下脚步,没有吭声。
                 
  或许,我可以帮助你,只要你答应,反正你都是为了钱嘛。
                 
  不要听再他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她感到身后有一只苍蝇在嗡嗡地叫着。挺了挺瘦屑的肩膀,转过身子,她神色凛然地看着他。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无法答应你的条件。她严肃地说。
                 
  说完准备转身离去。
                 
  扮什么清高,在那种地方上班的女人不都是贱?说白了,专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住口……
                 
  她感到身子在剧烈地摇晃,愤怒地打断了胖男人那刻毒的话语。他怎么可以在医院这种地方如此无礼地羞辱她,凭什么?愤怒令她冲昏了头脑,本来已经够委屈的她失去理智般向前大跨一步,站到他面前,用尽全力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这厚颜无耻的家伙!
                 
  你……你敢打我!胖男人摸着被打的脸,怨毒地指着她。
                 
  她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子准备离开,她现在需要呼吸新鲜空气,这里令人窒息。她觉得与他再多说一句话都会玷污了自己。
                 
  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这个荡妇!你或许自命为冰清玉洁的学生妹,可是你什么也不是,只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别以为扮纯情就没人知道了!
                 
  她的心在滴血,但是她没有去与他辩论,可是,那个无赖的话却字字敲进了她的心坎里,她是在乎的,或许所有的人都是拿这样的眼光来看她的!
                 
  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了,她和他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她感到自己摇摆的身子快要倒下去了,她快步冲到病房门口,扶住那个形容枯槁摇摇欲倒的躯壳。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心疼地看着他。
                 
  他用毫无一丝生气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狠狠地瞪着那个呆若木鸡的胖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吼着:
                 
  请你马上滚开!
                 
  说完他将虚脱的身子靠在她的肩膀上。她砰地一声,把那个无赖关在了外面。
                 
                 
  16

  她扶着他躺到了病床上。内心在作着强烈的斗争,她知道他听到了她与那个胖男人的对话,也听到了那些恶毒的话语,她不知该怎样向他解释休学的事。她必须得想个最婉转的方式告诉他。
                 
  休学的事,为什么不与我商量一下。他低声问着,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责怪的意思。
                 
  她呆呆地望着他,在奇怪他怎么没有发火。
                 
  对不起!她轻语着。
                 
  如果当初真的告诉他了,又有什么用呢?他那远在山沟里的家又是那么的穷,而自己又不能告诉专制的父母,因为她知道他们会反对她与他的来往的。正因为如此,她大言不惭地向家人宣明: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要学会独立,所以,我必须要搬出去做!
                 
  傻瓜!干嘛要说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他温柔地低低地说着。
                 
  一句简单的嗔怪,令她感动不已,两股热浪迅速涌上了眼眶。抬起泪眼看他,心中充塞着温柔的情绪。他们互相对望着,好久好久好久,他才开口说话:
                 
  我现在想喝白粥,你去帮我买,好吗?
                 
  她兴奋地看着他,他居然想吃东西了!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好多天了,他都是靠打点滴维持着。今天,居然要吃东西了!她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然后在他耳边柔声轻语着:
                 
  你知道吗?我真开心!因为你告诉我你要喝白粥了,这是一种好的现象,对不对?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光荣。那双眼睛深黝得像海,有海般的蕴藏,有海般的平静,还有一丝海般的疯狂。她仿佛又看到了昔日英俊潇洒的影子。
                 
  他用更深眼神看她,低低地说:
                 
  我真的好爱你!
                 
  她开心得像小鸟般飘出了病房。她要回家亲自煮,煮他要喝的白粥。
                 
                 
  17

  当她开心地端着白粥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毫无知觉了。他在她离开医院的时候,敲破了点滴瓶,割腕自杀了,本来已经气若游丝的他怎么经得起流血?
                 
  她呆呆地站在病房中间,端在手中的白粥跌在地上溅起白花花的一片。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走了,连一个字也没有留给她,恍惚间耳旁响起他在她离开医院时说的一句话:我真的好爱你!
                 
  我真的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这几个字一直在她的胸腔中撞击着,犹如雷鸣般轰隆隆地咆哮着。真的好爱我吗?可是,为什么在我还没有完全感受到生命的价值时你却又要我去体会什么叫生命的终止?这算什么?生命的终止,什么是生命的终止?就是死去的不会再醒来了么?
                 
  她并没有放声痛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哭,她只是呆呆地毫无意识地望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她感到苦恼极了,一直在想着生命为什么会想终止就能终止这个问题。
                 
  眼前有好多的人影在晃动,晃来晃去的,令她感到眼花。恍惚间看到有人用床单把他包裹起来。
                 
  等一下!
                 
  突然,她一声尖叫。所有的人都停下忙碌的手,回过头望着她。
                 
  她拔开人群,大踏步地跨上前去,站到了病床前。她慢慢跪了下去,用好温柔好温柔好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已毫无生命力的他。她缓缓地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地柔柔地触碰着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和那张紧闭着的嘴,最后把手停在那瘦屑硬硬的下巴上,轻轻地抚摸着,有好多天没有刮胡子了,胡渣长得满下巴都是。她打开病床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剃须刀,轻轻地为他刮着胡子,可是,她根本就不懂该怎么样刮胡子,但是,她仍然努力地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一切。
                 
  刮完胡子,她就一动不动地跪在病床旁,静静地凝视着毫无知觉的他。窗外,夜风刺骨,月亮和星星早已躲到那厚厚的云层里去了。她终于站起身,她像个女神一样站在病床旁。她的身体挺得直直的,甩了甩她那光滑得如缎子般的长发。她的手指紧紧地牢牢地握成一个拳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蜡黄的脸,在病房里那些人的眼里,这俨然是一幅悲惨而动人的画面。
                 
  最后,她挺着直直的身体走到门口,机械地转了转球形把手,她的身子像一片叶子般飘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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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痛苦回忆,在伤痛中她陷于一群身穿白色长袍、两手平直向前伸着,披头散发而面无表情的鬼魂的包围中,拼命挣扎。
                 
  因为服用过量的药物,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她试着动了动不知什么时候瘫坐在地板上的身子,一股呕吐物的怪味就迎面朝她袭来。她赶紧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自来水洒在脸上,免得自己吐出来。然后又是颓然瘫作一堆,干脆整个儿倒在了地板上。浴室的窗帘没有拉上,透过百叶窗望出去,漆黑的一片,从猛烈飘浮着的窗帘可以想像得到天空乌云翻滚,已经有几滴雨落了下来,晶莹剔透的雨珠在灯光的映照下颤动。
                 
  天亦有情,所以在这个日子里布满了阴霾。她重新坐了起来,呆呆地瞪着那颤动的雨珠,双手抱膝,一直抵到胸口。雨越下越大,大滴大滴的雨珠啪啪地打在玻璃上,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溅了一些雨丝进来,飘落在她的身上和头发上,她心想,雨下得可真猛!但是,她仍然姿势不变地坐着,没有站起来去把窗帘拉上。飘进来的雨丝开始变成了雨滴,很快她的全身就湿透了,像是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她还是没有动,仿佛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无动于衷。她的身子开始有些微微发抖了,湿衣服将她身上的热量都带走了,头疼令她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
                 
  她扶着墙壁试着站了起来。然后拧开花洒蓬头,她把水温调高了一些,由于身体过于的冰凉,那水荡得跟开水似的,她惊跳了起来,差点摔倒在地,意识还处于模糊状态的她躲闪不及,加上在地板上坐得太久几乎麻木的小腿,她被狠狠地荡到了。水从花洒里像瀑布似的喷洒在她的头上,流过她的鼻尖。意识完全恢复过来了,她全身灼痛,觉得自己快垮了。手掌顶住墙上清凉的瓷砖,她觉察到自己在哭,可是眼泪与水花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水是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叫出声来,声音与窗外的暴雨声混合在一起。每发出一声“为什么”,她的一双手掌就用力拍击瓷砖,打到后来,双手通红,非常疼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处罚?她继续使劲地捶打着瓷砖,直到手腕一阵钻心似的疼痛才告停止。
                 
                 
  19
  发泄完后,她裹着一条大浴巾往卧室走去,倒在沙发上,拿起摇控,打开了电视,随便选了一个台,明珠台在播放着笑笑小电影。然后,点了一支烟抽着。
                 
  希望能在画面里的幽默中找到一些快乐。
                 
  她斜斜地靠在沙发上,蜷缩着双膝,眼睛盯着电视画面。
                 
  瞧我撑得跟头猪似的!画面里出现一个肥胖的滑稽勾鼻子男人,他敞开夹克,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一阵头晕目眩,她脑海里又浮出那个无赖的影子。她抚了抚有些发荡的额头,画面在视线里不断地放大,画面那张滑稽的脸仿佛变成了医院里那张可怖的脸孔,正冲着她啮牙咧嘴地讥讽着:你这个荡妇,你只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
                 
  荡妇!荡妇!荡妇!……她感到整个空间里都在回响着这两个字,震得她耳膜轰隆隆的,仿佛天崩地裂,然后又穿过耳膜冲进她的胸腔,那两个字在里面疯狂地蹿动着,撞得砰砰着响。
                 
  “荡妇”,这两个字像咒语附身一般,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啪”的一声,她按了摇控器上的按钮,关掉电视机,把摇控扔到了地板上。她狠狠地抽着烟,烟雾在他的嘴里盘旋着,化作两股轻烟从两个鼻孔喷出。
                 
  起身走到厨房的吧台前,倒了一杯酒,回到卧室里。端着酒杯站到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影子,那露在浴巾外的膊头显得是那么的瘦屑和苍白。头发仍然湿答答地挂在脸颊两边。我完全可以逃离开这个城市的!她对着镜子喃喃地说。她完全可以结束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离开这一切,或许就不必再撑得那么苦,不必再演戏,继续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内心总是被那可怕的恶毒的肮脏的语言纠缠着。那样,也许就可以摆脱恐惧和无助交错在一起的痛苦折磨。
                 
  她轻叹一口气,放下酒杯,往唱机走去,那支不离手的香烟搁在烟灰缸里悠悠地自燃着。她拿着那张安眠曲的碟子,想了一下,又放了回去。转身朝浴室走去,刚刚忘了把包拿出来。
                 
  回到卧室,从包里拿出那个小瓶子,倒出两颗镇静剂,端起酒杯的瞬间她顺便再照了照镜子,然后,仰起脖子,让那红色的液体从张开的嘴灌进肚子里。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直到自己都有些模糊起来,这是否是自己的影子。竭力找寻那个熟悉的形象,她能看见自己的睫毛颤动着,鼻孔一开一翕,嘴里含着葡萄酒那红色的液体。她真想将这血肉之躯置于镜子后面,让那层冰凉的玻璃将她与外面世界隔开,在那里她仍然可以看见外面,外面的人也能看见她,在那里头她就可以受到保护。
                 
                 
  20
  她把所有的灯都熄了,快要虚脱的身体告诉她再也没力气支撑下去了。她感自己渺小得微不足道,虚弱得不堪一击,似乎轻轻一拭,就可以抹去。她在黑暗中从床上摸到一个枕头,然后将裹着大浴巾的身子蜷缩在那张大沙发里,脑子里想的都是在那张肥胖的脸,那个尖酸刻薄耍无赖的男人,他应该下地狱!她不安地动了动蜷缩的身子,蹙蹙眉头,她实在是不愿去想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一千零一,一千零二,一千零三……她数着数。两千零一,两千零二……一,二,三……她反反复复地数着,错了又倒回来重数,然而,她仍然无法令自己睡过去。于是,她又回想起那个无赖的家伙对她污辱,那些恶毒的话一直在耳朵里回响,脑海里盘旋不去。不!不!不!她叫个不停,竭力想勒住思维的野马,等着药物在她的血管里开始起作用。那只不过是一种耍无赖罢了,何必去介意那么多呢?当他是一只苍蝇罢了!终于,她进入药物所赐予的无梦的太虚之境,身上还裹着那条大浴巾,紧紧地箍在胸部,而她的脸颊上则已汗渍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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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下午她都在忙碌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在室内操作,汗水顺着她那白晰的脖子往下流去。仿佛只有这样不停地忙碌才能忘记昨天以前的痛苦似的,她像个陀螺似的在屋子里旋转着,收拾着。一直忙到黄昏时分,她气喘嘘嘘地站在客厅的中央,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扫视了一遍全屋,然后走进浴室去冲洗掉一身的臭汗。
                 
  她套上一件浅蓝色的浴袍,在腰部打了一个蝴蝶节,走进厨房,想弄点什么来解决掉早已空空的肚子。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味口,打开冰箱看看,里面只有一个苹果。她啃着苹果来到卧室外的落地窗外前,就地坐了下来,躲在落地窗的一个角落里。
                 
  外面还在下着雨。一股带着泥土味的空气从开着的玻璃滑门处吹了进来,秋天就要来了!秋天过了跟着就是冬天,日子总是这么一成不变的循环的流过去,而人却是一天天地变老去。死者已已,生者何堪?世界是混沌的,冥冥中绝对没有神灵。所以,才会那么多的不公平和痛苦的往事,从开天辟地以来,老天就欠了人类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天理何在?!
                 
  眼眶发热,泪雾迷蒙。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软弱?又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如此孤独?她有家却不能回,不,应该是不想回。她已经令那个生存在上流社会的家庭“蒙羞”了!
                 
  “叮铃铃”,外面响起一串清脆的门铃声,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是谁?她可不希望这时间来有人来打扰!她困惑地蹙蹙眉头,自从那个冬天以后,她就把自己与世隔绝了,从来没有人来找过她。她站起身来朝客厅走去,伸手拉开门。
                 
  门外,一个男人正挺立在那儿。那个请她喝咖啡的男人!
                 
  哦!她有些意外。怎么?是你?这个时间?这个雨天?有什么事吗?
                 
  不欢迎吗?他笑盈盈地站在那儿。来得很多余,是不是?
                 
  哦!不是这个意思!她说,让他走进客厅。你坐一下,我去换衣服。
                 
  她换了条黑色的袭地长裙出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刚洗过澡,长发还有些微湿,飘出一股淡淡的沐浴和洗发水的混合香味,大大的眼睛略微有些陷进去,没有化妆的脸看起来像大理石般光滑。一袭黑色长裙套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显得那么柔弱无力,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疲软。这,却增加了她那份天然的妩媚,和动人的韵致。
                 
  你要喝点什么吗?她问着,很快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可是,家里好像是除了有酒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他惊讶地瞪着面前这个女人。眼睛里装满了疑问:她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你还没有吃饭?他问。
                 
  不饿!她笑笑。
                 
  或者请你出去吃掉什么,怎么样?他征求地望着她。
                 
  不用了!我没有味口。她再笑笑。
                 
  那么,就跟我来杯酒吧!
                 
  她去厨房的吧台里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酒放到他的面前,然后走到音响面前打开唱机,于是,一串优美的旋律飘荡在客厅里。她转身朝卧室走去。她真瘦!他心想,胖些就好了!可是当她从卧室里拿了烟出来坐到他对面的时候,望着她黑得如漆的眼里那温柔的目光和秀丽的脸庞,他就一点都不遗憾了。给他一个机会,他会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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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吸了口烟,从嘴里缓缓地喷出两道烟雾。从烟雾看过去,他觉得她跟人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问,望着她吸进一口烟,很熟练地喷出两道烟雾。
                 
  她怔了一下,端起酒杯轻轻地啜了一小口,然后淡然地笑了笑。
                 
  有一段日子了。她说。
                 
  是啊,有一段日子了。从那个冬天开始,她不仅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还学会了应酬那些陌生的男人,短短的时间里,她学会了好多以前她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这就是人生!想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由于尼古丁的作用,她的脑袋开始旋转。她想将烟掐在烟灰缸里,可是那支烟却从中间断开,继续燃烧着。
                 
  端起杯子把剩下的酒一口干了下去。然后冲着对面这个男人笑了笑,脸上有一种戏谑的味道。
                 
  说吧,你今晚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以为会一定有事才可以来找你吗?他皱皱眉头,然后自嘲地笑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来看看你。
                 
  哦!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看?有什么好看的,看我落魄的惨相吗?她在心里暗暗嘀咕着。
                 
  我想你应该学会面对一切,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对吗?他突然温柔地说,这样对自己的伤害就会相对减少很多。
                 
  她的心震动了一下。霍地站起身来,眼睛里“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丢下这句话后,端起空杯子向厨房走去。
                 
  他凭什么要这样说?有什么资格来教我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被他看穿了自己,她感到非常的恼羞成怒。她急急地跨着步子,步子有些踉跄地跌跌绊绊着冲进厨房,她用有些颤抖的手扯开酒瓶的塞子,倒了些酒在杯子里,仰起脖子灌进喉咙。“咳咳”,由于喝得太急,眼泪都被呛了出来。又是愤怒,又是自怜,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吞噬着她。她用手撑在吧台上,大口地喘着气,休息片刻,情绪缓和了一些,她再倒了些酒在杯子里。
                 
  我刚刚说错了什么吗?不知什么时候他走了进来。
                 
  她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从杯口处洒了一些酒出来。她抬起头来,看见他正靠在厨房的门上,脸上写着歉意。
                 
  对不起!他说。
                 
  然后走过去,为自己的杯子添了一些酒,然后放到嘴边啜了一小口。眼光灼灼地盯着她,发现她眼里的痛苦远远掩盖了先前那丝微弱的温柔,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伸手去抚平那紧皱的眉头,他深深地望进她眼底,恨不得望穿那层痛苦,她究竟在痛苦些什么?从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这份无助的眼神牵绊着,而欲罢不能。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她低头看着酒杯里的红色液体,接着,缓缓地抬起了眼睛,有兴趣听吗?
                 
  她看了他一眼,端着酒杯走出厨房,一直走到卧室里,拿了两片镇静剂吞下去,然后回到客厅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端着酒杯靠在厨房的门上静静地看着她。她站在沙发前面,仰起脖子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跟着走到厅外的阳台上去。
                 
                 
  23
                 
  天全黑了,雨仍在滴滴答答地下着,听起来单调而凄凉,对面不远处的一所房子亮着灯。她能听见对面家的电视机的声音,由于开着窗户听起来更加刺耳。香烟在她的嘴角边忽明忽暗地闪着,使她想起儿时追逐萤火虫的情景。
                 
  进去吧!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外面的雨下得跟地狱似的!
                 
  正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她淡淡地说。
                 
  雨?他问。
                 
  不,地狱,我说的是地狱!她强调着。
                 
  听了她的话,他的心被揪得打结般酸痛。他从中可以深深体会出她那无边的痛苦和绝望。
                 
  她转过身子看着站在面前的黑影子,由于没有打开阳台上的灯,她看不见他的脸。这样也好,她不想在别人的脸上看到可怜自己的表情。
                 
  雨天的夜里空气潮湿得很,她擦了擦露在外面的胳膊,然后又转过身子用背面对他。
                 
  那两片药多少使她镇静了些,她不管他有没有在听,就自顾自地把那些刻在心底的日日夜夜纠缠着她的事情娓娓道了出来。她只是将事情叙述了一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她说的只不过是别人的故事似的。她知道,如果她让一滴泪掉下来,眼泪就会像决了闸口似的奔泻而出。
                 
  他呆呆地站在她身后,傻傻地听着,心脏开始痉挛起来,痉挛得那么痛楚。但更多的是震惊,震惊她那单薄的肩膀怎么能承受得下如此沉重的负担,还有那谣言所施加的无形的压力,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是那么痛苦那么无助了,更明白她为什么不重返学校的苦楚。
                 
  她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泪珠在她眼眶中激荡,她坚强地不让那泪珠掉下来。阳台有好一阵的沉寂。
                 
  他忽然回过神来了。他向前跨两步,与她并肩站着。
                 
  你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吗?他的声音透出一种深深的关怀,也有悲伤。
                 
  离开?她怎么没想过,但是,这能有什么作用吗?她不能拔去的是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恶魔!她吸了最后一口烟,把剩下的烟蒂扔进雨中,只听见“哧”的一声响,微弱的火花闪一下就熄灭了。
                 
  离开又有什么用?她说,自嘲地笑笑。无论我走到哪里,那个可怕的阴影一样会跟到哪里。
                 
  他沉默了一会,接着又说:忘掉他吧!忘掉这一切,把自己从阴影的桎锢中释放出来。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是,每当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被裹进惨白的床单里的他,我就无法解脱出来。她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起来。你知道吗?是我杀死了他,我就是那残忍的刽子手!那天,如果我没有与那个无赖在他的病房门口争吵的话,如果他没有听到那些恶毒的言词的话,如果我没有去那种地方上班的话,他就不会死掉!所以,是我害了他!是我杀……
                 
  不……他大声地打断了她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呼呼地喘着气,声音非常的激动。不,不是你杀死了他,这与你无关,你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太多,怎么还要把这个莫虚有的罪名加诸于自己身上呢?他自杀,是因为他不想你去那种地方忍辱负重地赚钱,本来活着已经生不如死了,活着一天,就爱你一天,而自己却又不能给你幸福,反而令你被别人当众羞辱,所以,他只有选择死!你懂了吗?你没有杀死他,是他以自己的方式来解脱了自己!这对他可能是最仁慈的事!因为他结束了一个更残忍的悲剧,与其慢慢等死,还不如来过痛快的了断,所以,就是最仁慈的事了!他死了,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但是,你的人生还没有!如果他在天之灵,我相信他是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的!你懂了吗?如果真要怪的话,这也只能怪那个羞辱你的无赖!
                 
  他振振有词地大声地吼完这一通话后停了下来,胸脯因为情绪激动而起伏不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虽然知道那些话对她不见得会起到什么作用,因为那阴影早已在她的心底根深蒂固了,但是,他还是固执地一古脑儿地说了出来。
                 
  听着那似乎比自己还激动的声音,她呆了,傻了!怔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她才侧过身子,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人影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她在黑暗中抬起头,望着他手中忽明忽暗的烟头。只见他的手在黑暗中一扬,将烟蒂扔到了夜雨中。然后,将手自然地放到她小小的膊头上,摸到那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肩膀,他的鼻子不由一阵发酸,情不自禁地轻轻一带,她的身子就像一片树叶似的,轻飘飘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她的头紧紧地靠在他宽阔的胸怀里,耳朵听着他的心跳声,有一种陌生的说不出来的感觉,令她有一种想就这么睡在他怀里的舒服感觉。她有些迷糊起来,而在迷糊中,她觉得面颊上痒痒的,爬满了泪。他揽住她,拍抚着她抽动的肩头,让她哭。她哭够了,抬起头来,诧异地仰视着他。
                 
  究竟我是怪人,还是你是怪人?她说。
                 
  我们都不是怪人!只是有点傻!他说。
                 
  她没有吭声,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进屋去吧!他低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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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动地被他扶着离开阳台,走进客厅,有一种由黑暗走向光明的感觉。他们坐在沙发上,壁灯射出柔和的琥珀色的光线,使人疑心身处一超现实的氛围中。她蜷缩着靠在沙发上,在灯光下看到他的胸前湿了好大的一片,想起刚刚在阳台上扑在他怀里放肆地哭得一踏糊涂,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站起身,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酒来。
                 
  喝一口吧,这样会好些。他柔声说着。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呆呆地望着他,机械地接过酒杯啜了一小口。
                 
  现在心情好些吗?哭出来就什么事都过去了!他凝视着她说。
                 
  她慌忙调开视线,逃开他那专注的眼神。她心想,我得远离这个男人!
                 
  不,她说,人还不太舒服,不过我会设法调整。
                 
  他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不要再去想那么多了!
                 
  能不想吗?她固执地在心中问着自己。当她在阳台上向他吐出那些不快,堤坝溃决了,情感的狂潮一泻千里。她并没有指望能在吐出心中郁结之后会得到解脱,她刚刚只不过是突然间有一种冲动要说出来,发泄出来,然而她的痛苦太深了,没法完全袒露自己,她已经是满身创伤,灵魂早已被玷污了清白!
                 
  我知道我看起来很糟糕,但是我毫无办法!她说。
                 
  那是你自己愿意这样。生活中有时充满了选择,需要作出决定,你知道,有时我们直到生命结束时才终止扮演某个令人讨厌的角色,可这个角色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你没必要独自面对一切,即使你觉得没法跟我说,还有很多愿意真诚与你交往的朋友哩,你应该敞开胸怀去迎接他们,而不是把自己封闭起来。问题就在这里,得由你自己作出选择。
                 
  听完他的话,她呆呆地愣着。脑子里又闪过她站在医院走廊里,被那个无赖羞辱的镜头。不!她想,她已经失足(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从人间的边缘滑落,堕入地狱,堕入黑暗,堕入疯狂的苦恼漩涡之中……
                 
  你没事吧?他问。
                 
  她感到有些冷,不自地抱着胳膊。没事!她说,什么事也没有!
                 
  他不安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好无能,什么也不能帮到她。看到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伸出手去想把那双发抖的手握在掌心里。可刚刚触碰到她,她就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缩到了背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有些受伤了。
                 
  我是一个杀人凶手,还是一个荡妇,你不怕吗?她的声音冷冷的。
                 
  你不是!你不能用这种偏激的方式来惩罚自己!他大声地说,有些生气了,她怎么如此固执呢?
                 
  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根本理解不到我心中的痛,好了,让我静一下!她凝视着窗帘不看他,声音单调低沉。
                 
  他站起身来,眼睛仍然没离开她,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突然他又坐了下来,拿出随身带的笔和记事本,他飞快地写下他的住址和电话号码,然后把那张纸撕下来,压到烟灰缸底下。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打电话给我吧,随时都可以。他真诚地说。你可以把你家的电话告诉我吗?他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她把视线从窗帘上调过来,看了看满面期待的他,于是,她说出了一长串号码给他。
                 
  他转身走了,望着那消失在门缝里的身影,她毫无表情地呆坐在沙发里。
你是小色女 我是大色狼 我们一起去开房 3天3夜不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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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从呆愣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才想起忘了把昨晚穿回来的那件外套还给他。
  空荡荡的屋子里又是留下她一个人,居然有种若有所失的情绪。
                 
  他打电话来时,她正坐在卧室的电话机旁。正准备睡觉。不知怎么,他那深沉、坚定的声音使她恢复神智,镇定下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几乎忘记了刚刚向他?*鹂土钍钡睦淠>」芩牧吃谀院V杏行┠:侵质顾榛曷砩贤牙肴馓宓纳舳纪ü缁跋咔逦卮胨亩ぁ6运词且晃匏还裁挥行巳とチ私馑裁础?
                 
  不要抽那么多烟,喝那么多酒,镇静剂只能吃一片。
  他以为是我什么人?她想着,但还是有些感动。
  谢谢!她吐出来的语气还是冷冷的。
  请允许我关心你!
                 
  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没抓稳听筒,她没有回答他,怆促的转开了话题。
  噢,刚刚忘了把你的外套还给你。
  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沉吟着,电话里只有他俩轻微的呼吸声,仿佛他们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只隔着几步路,都陷入了深思。以她的脾气她完全可以把电话挂掉的,但是她没有,只是若有所思地抓着听筒。
                 
  你在逃避什么吗?还是他打破了这种不寻常的沉默。
  我并没有逃避什么。她的口气很平淡,她说了一句欺骗自己的话。
  那么,请允许我关心你!他固执地追问。
  希望你尊重一下我,不要逼我不想回答的问题,好吗?她几乎是在求饶。
  我听你的。他说。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因为你是我心目中一直追求的那种女人。电话线上没声音了,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床角落里,紧靠着床头柜和电话机,壁灯发出的光线投射在她那亮丽的黑发上。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落地窗外某个地方,听着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玻璃,想着他挂掉电话前的那句话。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她摇摇头,想得头疼。
                 
  躺在大床上,她关掉壁灯。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窗帘拉上后,整个房间就跟坟墓似的。只有闹钟在墙上投射出一圈朦胧的光晕。怎么会有一种死了似的感觉?她心想,死亡是黑色的吗?有**回这类事吗?阴间真的存在着一个十八层地狱吗?
                 
  “嘀嗒,嘀嗒……”的闹钟声响得她几乎无法忍受,她听得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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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有给她打电话过来,总是不有同的借口,每接一次电话她都要怕一次,每听一次电话心都要软一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并且这种变化是那么的迅速,令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难道真的是太寂寞?不,不,不可能!但是,她的灵魂更不安宁了,那些旧的新的痛苦压得常常喘不过气来。她天天都在与自己的思想作着强烈的斗争。
                 
  他尊重了她的意见,只通电话而不见面。可是,在这几天里,她被他电话里的声音蛊惑着,期待着,她为自己的这种期待感到羞愧。他肯定是魔鬼的化身!她心想,否则,怎么会觉得自己如此痛苦地不可抑制地想着他?
                 
  这几天过似乎特别慢,白昼过去了,接着是不眠之夜;不眠之夜又转为模糊的白昼,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刺骨的海水中横渡太平洋,奋力朝前划着,精疲力竭,拼命地想到达对岸。她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
                 
  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
                 
  这天下午四点多钟,她站在阳台上,看看外面明朗的天空,再看看空空的屋子,她突然想出去走走。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便坐不住了,于是,她把长发用一个夹子束成一把马尾巴,上身穿了件长袖棉衫,下面穿了条牛仔直筒裤。
                 
  正准备出门,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她抓起听筒。是他打来的,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哭的冲动。
  你在干什么呢?
  有些无聊,想出去走走。她坦白说,
  噢,要不……他犹豫着停顿了一下,到我这边来吃晚餐怎么样?我亲自做!如果行的话,我现在过来接你。电话那边的声音在征求她的意见。
                 
  你不用来接我,我想我能找到。她恨不得马上冲到门外,远离这空空荡荡的房子。
  真的?那我现在就开始准备晚餐等你,你要多长时间才能到?他的渴望着急从声音中表露无遗。
  差不多一个钟头吧!
  瞧,这个新时代使生活变得多简单!现在,你也有约会了!不管怎么说,我会准备好晚餐一直等到你来。
                 
  他显得那么轻松、快活,谈笑风生。
  我也许不该来,我想去外面逛逛。她突然犹豫起来。
  他这一下急了,声调都变了,只短促地说了一个字:来!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黑暗的阴影从空荡的屋角里钻出来,正朝她逼近。我马上就过来。
  我等你。
                 
  她搁下电话,从衣柜里拿出他的那件外套,抓起仍然压在烟灰缸下面的地址,冲出了房子。她没沐浴,头发还是束着马尾巴,脸也来不及化妆。一直冲到大街上,伸手招来一辆的士,看看手中的纸条,然后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差不多一个钟头就到了。终于站在他家的门前,在她的记忆里依稀还有个印象,她心里一动,转身就想离开。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你真是个白痴!她对自己这么说。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她朝身后看了看,又回到门口。终于,她按了门铃,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似的站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好笑。
                 
  他急忙打开门,被她的外表惊呆了。接着,他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天哪,你知不知道你今晚这身打扮多么青春多么迷人?
  她震动了一下,鼻子有酸酸的感觉。
                 
  他松开胳膊,很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膀,走进客厅。屋里的光线很暗,但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立体音响设备正在播放《玫瑰红的日子》。
                 
  透过窗户,远望夜色中的城市,只见灯光闪烁。餐桌已经布置好了,银烛台上点着两根蜡烛,这是房间里惟一的光线。他是一个懂得浪漫情调的男人!她心想,他为什么要这么浓重呢?
  你喝红酒还是香槟?他问。
                 
  他衣着整齐,上身是件棉质的运动衫,下面一条宽松裤,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钻进她的鼻孔。她后悔没有先洗个澡出来,此时此刻觉得自己浑身都有汗的味道,当然她知道这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但是,她每天基本上都是这个时候洗澡的。此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弃儿。可以洗个澡或淋个浴吗?她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想收回来已来不及了。怎么可以这样问!她在心底里暗暗骂着自己。觉得羞极了。
                 
  当然可以,没问题,就这么安排吧。你去淋浴,我来准备晚餐,你洗好的时候我这儿也差不多了。
  他从卧室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件他的浴袍。
  她捧着那件浴袍,愣了一下。
  我穿你的浴袍?她提高了音调反问他。
  我以为穿宽松的浴袍进晚餐是一件愉快而轻松的享受,并且没有拘束感。他注视着她说,眼睛里装满了温柔。如果,你觉得不好,可以不穿的。
                 
  不自禁地红了脸。她捧着毛巾和浴袍走进浴室。其实她在家里一直都是穿宽松的浴袍,他说的没错,穿着宽松的浴袍在家里自由自在地走,感觉是非常美妙的。但这里不是她家。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她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拧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淋过自己的头顶。洗浴完毕,将自己裹在他那宽大的、毛绒绒的浴袍里,她赤着脚悄悄地走进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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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脸朝着落地玻璃窗,并肩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飘荡在客厅里的优美旋律。她喜欢这种气氛,此时她的心很平静,那些烦躁全都在这浪漫的蜡烛里消失了。
                 
  这几天过得还好吗?他温柔地问着。
  还好!她低声应着,其实这些他天天都在电话里问过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死亡,没有痛苦,没有纷争多好!她啜了一口香槟,脸上露出一丝忧郁的表情,眉头皱紧了。
                 
  有时候,悲剧发生在任何年纪的任何人身上,都会促使他们更能体会人生的价值,而对于人生的一切,主动地争取和被动地接受,都会如此充满冒险、矛盾。所以,凡事想开一些,看淡一些,这样活着才有意义。
                 
  她没有答话,出神地想着。人的一生拥有太多自由的选择权利,却根本上不能选择自己的生。那么,我们是否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死?哎,生命究竟什么呢?她蹙紧眉头苦苦地想着这个问题。这时,她意识到他正静静地坐在那里,心里不由对他的沉默和理解深为感激。
                 
  我去端晚餐,你靠着沙发放松放松,你饿吗?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微笑着,走出房间。
  在摇摇曳曳的烛光下,她味口很好地吃着面前这份精致的牛排,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开胃了,她没有想到一个大男人能做出如此精致的牛排出来,味道也很不错。用罢晚餐,他换了一张欧美经典情歌,他的胳膊轻轻地搂着她的腰,两个人的脚都几乎动也不动地在醉人的音乐中跳起舞来。
                 
  我跟你说过吗?你今天晚上看上去美极了!一种自然的美!
  她有些窘迫,觉得脸热辣辣的,有些不自然地把头低下,于是,两排长长的睫毛盖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眸子。看着她害羞的样子,他的心情不自禁地狂跳起来,他的一双大手从她的背上轻轻地滑过,他将她紧紧地搂住。她怔了一下抽回身,回到沙发上。
                 
  你生气了?他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握起她的手,感觉到她轻颤了一下。
  不是!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两个人坐得很近,使得她脸红心跳,她应该站起来走的,可是,她现在好像连动也动不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想过来找你,可是,又怕你不高兴,所以,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强迫住自己,今天,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过找你了,因为我总是担心着你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低语着。一般热呼呼的气息吹到她的耳朵里,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扬起眼帘,她看他的脸,一张**廓分明,一张充满男性的脸。然后接触到他那双灼热的眼眼,她突然有些惶恐起来,喃喃地说:
                 
  你让我迷失,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两眼黝黝地闪着光,深深地注视着她。然后低喊一声:
  我也被你迷失了!
  她的眼泪迅速地涌了出来。他紧紧地拥着她,找到了她的嘴。他急切而热烈地吻着她,深刻地,缠绵地炙热如火地吻着她,她整个儿软弱无力地瘫在他的怀里。她的脸紧贴在那宽阔的胸膛里,他的强壮的胳膊搂抱着她,使她真想永远躺在他的怀里。
                 
  他的指尖轻轻地、柔柔地触摸她,非常轻柔地,才摸到那么一点点,她便拿开他的手,娇弱无力地说:别这样!他的呼吸粗重,突然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跑到一边去。她的胸部急剧起伏,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肌肤冰凉。
                 
  他站起身走向她,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别!她边说边用双手推开他,对不起!
  他走到蒸馏水机旁,倒了杯冻水一口喝下去,然后坐回沙发上,捧住自己的脑袋。
  都是我不好,他说,我只想搂着你,可是我昏了头。
  她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他把双手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面对着自己。
                 
  我错了,我不该强求你。请原谅!
  她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可原谅的。
  我可以等。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可以等,不管要多长时间,我会等的。直到你能接受我为止!
  也许永远也不可能。当她说这句话时,泪水从她脸颊上滚了下来。
                 
  他捧住她的头,然后把它紧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会的,我相信,你也要给自己一点信心,不要放弃,我只求你不要在沉沦在过去的阴影里,知道吗?
                 
  我做不到,我知道的!何况我对你根本还一无所知。她拼命摇着头说。
  我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你了解我的,我要娶你。自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对自己说一定要娶你!
  她挣脱他的怀抱,站起身。突然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恐怖镜头,她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她知道,在她的心底深处住着一个心魔,无法甩掉的心魔。她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拼命忍着那股突然袭击而来的痛楚。他走到她身边,把那双颤抖不已的肩膀揽在怀里,他吻着她的双唇,低语着:我爱你,我爱你!
                 
  她抬起泪眼,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去,那双眼睛有着痛苦的湿溽,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我也爱你!说这话时,她热泪盈眶,无比的悲哀。一切就你幻景,只是海市蜃楼而已。
                 
  她含着泪跑进浴室,反手锁上门,从包里掏也小瓶,倒出两片镇静剂,用自来水和着吞了下去。然后洗把脸,脱下浴袍,她穿好后,打开门,发现他苦恼地坐在沙发上。看到她走出来,他站起身,她不敢看那张痛苦的脸,把头扭过一边去。
                 
  你要走了?他的声音哑哑的。
  是的!她的声音也哑哑的。
  那么,等一下,我送你!
  不!我自己坐车回去!
  求求你!不要这么固执,这么晚了,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回去?他反对着。
                 
  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她的心像撕裂般碎得不行。她飞快地冲到门口,然后转过身子深深地望着他说:
  别爱我,我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听见了吗?
                 
  他呆呆地站在厅中央,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她转身跑出大门,冲下石阶,冲向马路。一辆的士停在她的面前,坐进车子的刹那,她回头瞧了眼那所房子。她的视线渐渐被眼泪模糊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无权得到幸福!她对自己说,无权得到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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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天晚上赴约过后,她就没有再去那栋别墅了。并且把家里电话线的插头全部拔掉,他一直在不停地找她,但是,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封闭了,她偷偷地躲在落地窗的角落里,看着他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这样反反复复地来来去去,她只是漠然地看着,仿佛那个人她压根儿就没有认识过一样。

  她从来没有想到在那个晚上自己会那么大胆,她真的爱他吗?她有些糊涂了,也许有一些吧,可是她觉得更多的是迷惑,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非常被动地被他吸引着,仿佛着魔般。想起那个晚上大胆的尝试,她开始相信自己:是有那么一些放荡!于是,在心底她居然很认真很严肃地认定了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她为自己感到很可悲,一个灵魂高尚者居然沦落为荡妇!她现在非常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非得要去做那次大胆的尝试!是为了肯定自己心底的魔鬼到底是什么吗?她觉得自己的思想越来越奇怪,越来越不可思议,常常处于一种不可自拔的恐惧中,她明明知道是那个冬天留下来的后遗症,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去忘掉,反而把自己越绑越紧,她没办法从中解脱出来,只要眼睛一闭,那些恶魔就张牙舞爪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全部都来指责她,指责她是一个杀人的刽子手。这常常把她折腾得几乎窒息,这种病态的情绪使她常常陷入歇斯底里中。

  
  30

  这天晚上,她站在镜子前面试着衣服。一身简单而典雅的绉纱裙,领口不高不低,半圆形。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裙子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她知道自己又瘦了好多。因为头发是往后梳的,她发现自己的两颊陷了进去,脸部拉长了。摘下发夹,她边梳边想,如果把头发剪掉了不知道好不好看?

  她走出大门。今天白天与那个老心理医生约好了的,今晚去找他。上次拿的药快要吃完了,得再开一些。虽然医生一再叮嘱她尽理控制药量,可是,她根本就不可能控制得了。

  医院里。她很平静地坐在老医生的对面,很平静地问着自己的病情。

  必须住进医院治疗吗?她问。

  必须!老医院肯定地回答她。你现在的药量增加得太离奇太恐怖了,这是医学上决不允许的。

  她很镇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当初接受他的死亡一样。

  从医院里出来,她像个幽灵一样在街上逛着。脑袋里一直在飞快地转着,像放电影一样,从儿时到现在的记忆全都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放映出来。最后还是定格在那个刻骨铭心的冬天,那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冬天。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把那些记忆从心底里挖出来。或许在不久的一天她就会被这些记忆逼疯,想到自己将来有可能会是一个幽灵,一个鬼魂,一具被榨干了水分的干尸,她就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皱紧了眉头,低着头慢慢地踱着步子。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好好的为什么会有可能成为精神病患者。

  31

  差不多十点钟的样子,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了。爬上楼梯,掏出锁匙正准备开门,忽然从楼梯口的转角处钻也一个人影来,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她吓得连倒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墙壁处不能再退了为止,她正想大声惊呼,那个人已经走上来一把蒙住她的嘴,然后低低地说:别叫,是我!

  她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找楼梯道上的电灯开关。随着“啪”的一声响,灯亮了,那个人也放开了捂她嘴巴的手。她抬起头来,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面前这个男人。是他!令她感到非常吃惊的是她差点没认出他来。只见他满面胡渣,头发蓬乱,看那样子不知有几天没有打理自己了。

  你怎么来了?她问。

  你为什么要逃开我?他用灼灼逼人的眼光盯着她,责问她说:为什么要这样?

  抬起头来,看着他,不自禁地在心底处涌起一丝酸酸的感觉。只见他脸上有种令人震撼的悲痛和愁苦。眼光挚热地望着她,眼神中混合着无助和沉痛。这使她有些震动而迷惑,她急忙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不敢再看他。

  你走吧!她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说,现在太晚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好吗?

  明天?你当我是小孩?他怪叫着,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找你找得快疯掉了,连你以前上班的地方我都去过了,抱着希望以为可以在那里等到奇迹,你到好,躲得如此干净,我像个傻瓜一样全世界找你,而你,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

  她静静地听着,不声不吭。其实她哪儿都没有去,一直就在家里的。

  突然,他一把抓过她的双手握在他的掌心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害得我好苦!他说着,温柔地替她拂开飘到脸上的头发,我需要你!

  透过身上衣服薄薄的纤维,她感到他的那双大手拥在她的后背上,那么温暖,那么有力,强行把她拉向他。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他慢慢地俯下头来亲吻她,她不安地挣扎了一下,可他抱得更紧了,她只好放弃,在心底深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快他就抬起头来,放开她,他痛苦地望着她,脸色大变,声音低沉。

  你怎么像块冰似的没有丝毫感情?他说。

  我有些累了,刚从医院回来。她幽幽地说,语气不温不火,几乎不杂丝毫感情。你先回去吧。

  她真的有些累了,老医生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回放着,她内心似有根绳子,紧紧地一抽。她的眉头锁成了一条线。她心里在懊恼着,不知该怎样给他讲,他才肯离开。

  明天来,好吗?她几乎是在哀求着。

  明天不许再逃!他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不逃!她努力保持着镇静,向他勉强笑了笑。我要进去了!

  他痛苦地看着她,他很想她邀请他进去坐坐,哪怕是假装的也行,他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冷淡。但是他不敢问,看到她紧皱的眉头,他知道她没有说假话,或许她真的累了!

  明天我再来。他的声音哑哑的。

  好!她简单地点点头。

  他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印了一吻,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32

  一直强撑着的她,突然间松驰下来,浑身像散了架的瓜棚摇摇欲坠。拿钥匙的手不停地发着抖,好不容易才把门打开了。

  她像个醉汉似的,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朝卧室走去。她摸索着从包里拿出那瓶才装得满满的镇静剂,倒出两片扔进嘴里,咽着口水吞了下去。她连衣服都懒得脱,和衣倒在床上。

  你如果不赶快住院,有可能转成严重精神分裂症!老医生的话在她耳朵里不断地回响着,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虚幻无影,仿佛不是真的。其实她一直就有这个预感,只是不敢去肯定,现在,已经毫无疑问。

  闹钟在床头柜上“嘀嗒嘀嗒”地响着,声音单调得来像是在敲木鱼那么凄凉。

  怎么还睡不着?她睁开眼,凝视着黑暗。黑压压的一片像一群魔鬼向她扑下来,她感到快透不过气来了,仿佛呼吸也没有了似的。她觉得胸口处有一块大理石压着一般,闷得慌。她痛苦地半眯着眼睛,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在静静地等着药物起作用,但愿自己昏睡过去,不必再想什么。手里握着药瓶,她将瓶中所有的药倒在床单上数着,每数一片,便用指拨到一边,药片汗水打湿了,粘在她的手指上。太简单了,她心想,简单得不可思议!一片又一片,药片可以用汗湿的手指送到舌尖,滑下咽喉。凶险的黑暗在低声引诱她。透过窗帘的缝隙,一缕微光投射在粉红色的药丸上,像是一种征兆似的。她拈起一粒药丸放进嘴里,头往后一仰,像是吃到了非常可口的水果或糖一般地吞了下去。她很认真地做着这件事,把它当作是一件神圣的事来做!

  什么事都不去想,世界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哦,得为父母祈祷:求求你,上帝!她喃喃地模糊地继续祈祷着:我没有权利请求你将我从所犯的罪孽中拯救出来。只求你保佑我父母平安,不要生疾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她觉得好累!希望父母别责怪,在我坚强的外表下面实在是不能坦然去接受那些强加诸于我身体上和心灵上的创伤。

  她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消逝去。她愿意带着负罪感去下地狱,她觉得自己仿佛就像扔在地上的拼图玩具,那些拆散的玩具就像她心灵上的创伤,她试图把它们拼起来,可是那双手已经僵硬而无生命力了,永远也不可能捡起掉在地上的欠缺的一小块。

  在她杀了自己之前,她早就被杀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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