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她睡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并没有马上起来,她的脑袋还是混混浊浊的。翻了个身,仰卧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又合上了,仿佛间,身体开始渐渐沉入黑暗,但每次她都奋力挣扎,使自己恢复知觉,眼睛睁得大大的,搜寻着四周熟悉的景物。她想象着有条绳子,她可以将它一头系在床头柜或落地窗外的那张乳白色的在椅子上,另一头缠住她的腰部。这样,她就不会一头坠入地狱;这样,她就可以把自己再拉回来。他死了,她还活着。可是,在这迷蒙梦境的冥冥世界里,他却永远都死不了,一直纠缠着她。窗外有一辆汽车鸣着尖锐的喇叭急驰而过,把她从胡思乱想的情绪扯了出来。她无意识的坐了起来,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地吐出来,她抬起迷迷蒙蒙的眼睛,恍惚间看到自己正站在那缭缭绕绕升腾着的烟圈上,挥舞着衣袖刹那间化为虚无。
忽然,她不自禁地打了一冷颤,慌忙把烟搁在烟灰缸边上的缺口上。她捧住脑袋,手指插进头发中,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她想通过痛觉将自己拉加现实,但没有用。当她的双手放下时,手指上缠了一大把黑发。
她必须起床了,否则会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去。她走进浴室,梳洗完毕,想吃一片镇静剂,想起昨晚已经把最后一片吃掉了。今天得去找那个医生再开一些。自从他去了之后,她一直靠那粉红色的药丸支撑着过日子。呆会儿我得向那老医生道声谢谢。她这样对自己说着。要不她早就被送进精神病医院了。
她穿着一条上个月才买的牛仔裤,裤子松松垮垮的。她用一条皮带系着,免得滑下来。上个月买的时候都很合身,可是现在却太松了。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站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都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她喜欢穿牛仔裤,配吊带上装,跟人一种不受拘束的休闲的感觉。再仔细地研究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发觉脸色太苍白了,嘴唇也毫无血色,于是,精心地在脸布置了一层淡妆,涂了口红,她从头上拔下发夹,长发垂下来,她将它朝脸庞两边直梳。临走前她又照了遍镜子,坚信这样走出去不会有人会看出她曾经失眠。
6
站在街头,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如果能吐出心底那股忧郁就好了!快到秋天了,阳光还是那么明媚,她仰起脸让温暖的阳光撒落全身。一辆汽车从她身旁经过,她精疲力尽地再吐了口气,然后,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从医院里出来,她才想起忘了向那老医生道声谢谢。那老医生一再地叮嘱她每次只能吃一片,她一再地向他保证决不多吃。然后在老医生同情的眼神中迫不及待地逃出了那阴深深的医院。或者下次来时再向他道谢也是可以的。她这样想着离开了医院。
她来到那间常来的精致的咖啡馆,里面寥寥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她捡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伸手招来服务生,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然后点上一支烟坐在那里等着。
咖啡很快就送来了。她注意到自己端咖啡杯的手有些发抖,这是神经常处于崩溃状态所留下的后遗症。于是,她从包里抱出小瓶子,倒出两片镇静剂塞进嘴里。她心想,镇静药物和咖啡,可真是绝妙透顶的午餐!她啜了两口,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挟起搁在烟灰缸上的香烟,以优美的姿势放到嘴边吸了一口,片刻之后,从她嘴里吐出一圈带着淡淡薄荷味的烟雾。随着那烟雾吐出时,已经是愁肠百结。
突然,第六感观告诉她,她感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背后望着她,但愿那双眼睛没有看见她将药片扔进嘴里。她回转身时,正好迎上那双来不及回避的眼睛,一双深邃而略带研究的眼睛。她大胆地望过去,那双眼睛在她的逼视下怆惶躲开了,埋下头喝了口面前的咖啡。她收回目光,转过身子,也喝了口咖啡。讨厌的男人!心底里暗暗骂了一句。她不再去理会后面那个没有礼貌的男人。只是有什么不对了,在她脑海里模糊地觉得那个男人似曾有些面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特别是那对眼睛!想着想着不由地坐在那里发呆了。一直到服务生走过来问她还要些什么,才把她惊醒过来。看看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喝干的空杯子,她向服务生再要了一杯卡布奇诺。
她在咖啡馆里一直坐到腰疼腿麻才叫来服务生买单。她喝了三杯卡布奇诺,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抓起皮包向外面走去。当经过后面那张台时,她用眼角瞟了一下,那个男人还直直地坐在那里,她挺了挺脊背,从容地从他身边走过去。那双眼睛一直把她的背影送到楼梯转角处。
7
黄昏时分,她回到家里。
尽管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里,她还是一间间地将房子里所有的电灯开关都打开了。接着,她打开客厅里的电视机和立体音响设备,顺手拿了一张光碟放进机子里,一阵狂热的摇滚曲震撼着整栋楼,她需要松驰一下绷得紧紧的精神。
电话铃响了,她冲进卧室,是老板。
今晚你的演出由八点半改在九点半钟出场。他说。
知道啦!她边回答,边踢掉鞋子。
今晚是特殊原因……
她把话筒搁在床上,开始脱衣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今晚还好,改在九点半,前晚还推迟到十点半哩。话筒里传出嗡嗡的声音。她相象得出电话那头的老板“苦苦”解释着样子。抓起话筒,只听老板在那头喂喂地吼着……还在吗?还在吗?
见鬼去吧!她暗暗骂着又将话筒扔回了床上。她走进浴室,拧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回到卧室,从床上拾起电话,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嘟嘟声,那边已经收线了。于是,她伸手拔下了电话的电源插头。
浴缸里,她将整个身子都泡进温水中,只露出鼻子,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如果能够永远这样躺着,直到死去,应该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
屋里突然暗了下来,只有一束银白色的光线透过浴室里小小的窗户的百叶窗照了进来。她从浴缸里跳起身子,溅了不少水在地板上,抓住窗帘想隐住自己的身子,她的心跳得像一面大鼓似的。他在那里,就在这房子里。是他的魂回来了么?就跟电影上似的,是他熄灭了电灯。死一般的寂静。她冲到浴室门口,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地抓牢了她,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想摸到点什么任何东西可以作为武器。她要赶走这个鬼魂,她被这个鬼魂折磨得已经够苦了,她爱他,但是她不需要这个鬼魂来恐吓她。她听到“嚓”的一声,一阵呼啸,音乐又响了起来。随着电灯重放光明,她的形象出现在雾朦朦的镜子里。她瞧见自己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握着那瓶沐浴露。只是突然停电而已,真是该死的突然停电。她朝自己的影子咆哮着,将装着沐浴露的瓶子对准镜子砸了过去,粉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洒在镜片上,恐惧化为歇斯底里的大笑。跌坐到地板上,她一边大笑,一边弯腰捧住了自己的肚子。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可是她怎么也止不住笑,她的狂笑与摇滚曲混合在一起充斥在整栋楼的每个角落里。
那阵痉挛的笑声终于平息了,她边揉着太阳穴,边回想起那生离死别的悲惨的一幕。那张惨白的脸不停地在她的眼前晃动。她的脑海中突然有件东西时而膨胀忽又收缩。她知道那就是他,她魂牵梦萦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站起身,拿了一块毛巾把镜子上的沐浴露擦拭干净,然后用吹风机吹着那头长发。
8
已经八点钟,她应该准备去上班了。
她用化妆品仔细地在脸上涂抹。这张精心化妆过的脸是她的面具。望着镜中的影子做了个笑容,她站在申展台上一定要保持最甜美的笑容,她不能像现在这样苦着脸,更不能带着忧郁面向那些特意来捧她场的顾客们。
她盘起了长发,穿了一件及小腿的黑色人造丝裙,用一根宽宽的黑漆皮带系住细腰。
她再看看床头的闹钟,差不多九点钟了。抽出支紫罗兰燃上,然后从小瓶里倒出两片镇静剂扔进嘴里,迅速跑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弯下腰掬了捧自来水,和着药丸吞下喉咙。回到卧室里,再看看镜子里的形象,然后拧熄刚吸了一口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