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水而伤于水 zt [复制链接]

我想在一张白纸上压下所有侧面的轮廓。拱起的额头，有力地弯下去陷出潮湿得如沼泽地的眼窝，再一枪挺出来的鼻子。侧面是最美的，如果有人拒绝我，别过脸时请给我侧面，哪怕是冷峻的，木无表情的。

　　 背影是壮烈洒脱的决绝，早已作出一去不回之姿，往后的凄然在别后一无所知。而侧面，而侧面是最温柔的决绝，慢慢地，慢慢地淡出。铿锵的侧面像被一张细密的鱼网筛掉过滤掉，渐渐还剩下余音袅袅，绰绰的影子和一路曳得绵长的踪迹。

　　正面总是那么坦然，直视得让人手足无措。侧面却是含蓄的，我不要看人的正面，我只想搜索人的每一个侧面，然后像拼图似的黏黏贴贴砌出这个人。侧面是那么那么琐细的线索，扯着这些线索我可以坐着，拿起针和勾，缀织出他，缀织出他。


　　拾着一个陌生人的侧面就像摸索着一间陌生房间的电线。沿着电线我们熟悉电源，而电源就正正是一间现代化房间的脉络，清晰的，潜伏的，层层叠叠的，纵横交错的。如果一间房间是一个战场，两军在对峙，电线就是紧守的必争要道。电线，一间透明的房间凸显出来的血管，由心脏掌管着，一呼一吸一起一伏，迅速地流窜至指尖，可以一举致命。

　　如缀拾一个人的侧面，我去熟悉一间陌生房间的电源。前两天去朋友家暂住，她们给了两手空空的我一条新的毛巾，一支乾净的牙刷，还有一条纸內褲，就把我丢在浴室就任由我自生自灭了。我喜欢这样。我把这三样已属于我的东西放在架上，深呼吸，仰头研究热水炉。我不让朋友教我如何开启这个热水炉，我只愿自己沿着热水炉伸出的长长气管找到了石油器罐，然后又踱回来细细地依着热水炉的标签自己试图开启这个热水炉。

　　我没有直接去迎接这个房间的正面，当我要去厨房时我进错了睡房。但我知道要开一个房间的灯要往哪去摸按钮，我觉得按下这个按钮的一瞬间，我就是个占山立寨为王的女草寇，灯刹时亮起就是群众对我振臂一呼的和应。如同熟悉了一个人的侧面，把侧面的轮廓压上一张白纸，我知道我的指尖如何弹动才能复苏这个侧面，让他睁开眼。踮脚起舞。

　　侧面的轮廓压上白纸，这是如斯的镂骨铭心。

　　我按开灯，我倒出沐浴露，我挤出一条的牙膏，我开启热水炉，我扭开自来水水喉，因为我指挥着这些资源涌出，于是我迅速就融入这个陌生的房间。如一滴水滴进湖泊那么自然。我掌控这房间，也同时被这房间所奴役和支配，因为我消耗着它的资源，因为我需要消耗它的资源。我深呼吸，我已成为这房间的一部份。尽管两天后我就要离开，进入另一个房间。

　　而我，我看不出自己的侧面。我想起一句诗，生于水而伤于水。我不知道这句诗的出处，我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句子还是自己的句子，生于水而伤于水，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如果这句诗是我写的，请你别怪我，我不相信自己能写出如此好的诗句。如果这句诗不是我的，也请你别怪我，它是这样烫热地贴在我心脏，彷若与我同根相连。

　　我觉得我就是水。水的侧面如果去描绘呢。有人对我说，你不觉得你改变自己去配合我对我是一种侮辱么，你配合得如斯地好，天衣无缝，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在哪里。你侮辱了我。我听到以后惶惑了，我说我锺爱你于是我贴近你时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改变形状去契合你，这种流动性就是我。没错，就是这样，或张扬或温柔，我是最能契合一个容器的形状的水。

　　曾尝试为这句生于水而伤于水的诗构造一个故事，尽管究终是失败了，然而我对水就延续下来一份迷恋。我想我是水，你冷漠时我缄默如冰，你热情时我沸腾成蒸气，你如若若即若离，我将无所适从如雾。

　　如果有人向我掺点泥，他就能以双手塑造出我的侧面，如果没有，或许有天潮涨，水就会冲破堤坝，泻出来，渗进土地或淹埋土地，再没任何形状。我想我是水，我能感到自己的侧面在被塑造，环境凹凸如倒帽，有人向我倒以泥，倒以泥。

　　然而生于水而伤于水，我们伤于我们的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