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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 不知所云的文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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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八)

卞耀宗大夫叫我的时候,我正在玩扑克接龙,连开了好几把,好不欢欣。

  “主任跟你说过人造关节的事儿了?”

  “对。来来来请坐,咱俩趴几把'三家儿',我今天手挺顺的。”

  “这……真不好意思,我不会玩扑克。”

  “没关系,挺好学的,一玩就会,就上瘾,其实你们要是不忙把主任和小姜叫来,咱四个正好一桌麻雀。”

  “以后有得是机会。啊,”他停顿了一秒钟,干笑了一声。“哈,先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么事儿?”

  “主任请你去,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给你换关节”

  “这么快,不是说还得些日子。”

  “研究所那边进展得比较顺利。”

  走进主任办公室发现他一反常态,正笑眯眯地打着快板儿。仔细一看不是快板,脆响出自他手上两块淡绿色的东西,说是鸳鸯板吧,也不太像,是圆柱体的,中间由一个球形腔状装置连接。

  “何朋,快请坐。你试试这个。”

  “给我的?”我接过来打了两下,不得要领,全打在无名指上了。

  “质感还不错吧。”

  “就准备给我安这个?”

  “哪能-这只是个样品,你试试滑润度,不亚于任何动物身上的真正关节,简直是工程学上的一个里程碑。这东西无噪声,我们已经在实验室里测试过,连续伸屈十万次无磨损,弹性韧度都十分可靠。你可别小看这噪声,有不少病人最后常常不是苦于不良于行,却是因为走路时发出的异常声响而不愿使用人工关节的。”

  我拎其一端晃荡了几下,果然无声无息。又试着向后扳了一下,没扳动,“嘿!”我跟它较上了劲,左找右找找了个旮旯支在墙角一脚狠狠斜跺下去。“来劲!”

  “弹性韧性真的没问题,还不放心。”

  “您不说是万向的吗?”我差点儿崴了脚。

  “我只是说理论上我们已掌握了这种技术,万向轴用在你身上我想还是不大合适。”

  “这我倒不在乎,艺不压身,我不在乎比别人多着一手儿。那根儿呢?预备给我装的?”

  “着急了吧。泡在药液里呢。无菌的,我们得对你负责。”

  “您别让我多受罪就行了,到时候多给来点麻药。”

  “麻药?尔贝实验室的药品柜里早就不预备麻药了。”

  “什-么?!”我晃了一下。“地震了。”我变色往外跑。

  “这好几百层你往哪跑?没地震甭紧张。没人告诉你咱们这楼是悬浮式抗震结构的吗?”

  “就是真的震了也感觉不出来,你不是学工木工程的吗?”小卞插了一句。

  “没有。我们学校不开这么悬的课。”我惊魂甫定,摸索着沙发扶手缓缓往下坐,拿屁股找椅面儿。默想了一小下,“怪不得,”我啼笑皆非地看着手里的骨棒儿。一进来我就看着它眼熟,仿佛在什么场合见过,却原来它跟宠物店里廉价出售的狗咬嚼何其相似乃尔!“你们是想我到时候咬这个在手术台上?真想得出来呀,啊?!”我像被烫着了,随手甩了那来历不明的“关节”。

  两位医中圣手一齐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落在地上的淡绿色制品,笑了。“是你想得太多了,我们用的是激光手术刀,无痛出血又少。这种手术方案目前还在医疗保险的范畴之外,好多病人想用还用不上呢。”

  “那我还算是占了大大的便宜了。”

  “你到时候配合我们不要乱动,尤其是手,只要别污染伤口,保你没事。”小卞说。

  “污染了也不要紧,我们有强力的消炎药。”主任白了小卞一眼,嫌他多话。“开口很小,比你想像的肯定要小得多,只是在接骨的时候你不要乱动。切下来的部分和要安上去的新关节长度是精确量好了的,万一你一动错了位,长上以后恐怕会一腿长一腿短,就太影响外观了。”

  “……!我不动。”

  “你放心。接缝处我们用了特殊工艺处理,蜂窝式的,像珊瑚那样儿有许多小孔是中空的,便于你自己的肌肉和结缔组织往里越长越深。最终和你融为一体!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有十几个小时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那不是就不好再换回来了?我还是想要我那原装的,这个试试不就得了吗?”

  “根本没有换回来的必要。到时候你就会觉得现在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好,反正我是跑不了了,签字吧。”

  “签什么字?”

  “不是手术之前都得签个字儿吗?”

  “不用。摒弃一切繁文缛节,在尔贝实验室手术是决对安全的!”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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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九)

当天就把我办了。实在是迅雷不及掩耳,掩耳也没有用,掩耳盗铃。天灾不好躲,人祸更难防。喜欢谁就是谁,说什么就是什么-宋死儿不是阿Q,他是动真格的,手起刀落。

  开始问我要不要个布帘竖在胸口上挡住视线,我说“不用,不是说挺安全的嘛。”谁想躺到手术台上就觉得气短,大张着嘴还是觉得流量小,到了还是姜聪拿个支架帮我遮上了。

  “怎么你冷吗?”姜聪一边握住我的手一边以职业的关切问道,“看你抖的,手这么凉。”

  “我没冷,我想撒尿。”

  “不是进手术室之前刚让你排过便了吗,”主任在口罩后边含混地说,“要不先停下来,你再去一趟,……刚刚消完毒。”

  “我说怎么觉得凉呢。我能坚持,您不是说很快吗,赶紧着吧。”我尽量保持语速和语调。

  姜聪拿了块血压计放在我额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你看血压都下来了。”

  “你觉得我……紧张?”我紧着嗓子说,心里对自己很不满意。

  “没事儿的,这种手术刀可不是你头一个人使了,一般没什么感觉,也就是有点热,哎!手别上来,哪儿不舒服告诉我。”

  “我有点痒,鼻子上。”

  “哪儿?是这儿么。”她戴了手套,但我还是能觉出她纤纤的手指。我阖上了眼睛,忽然觉得腿上一热,来啦!

  “这激光刀是软的?”

  卞大夫也用那种没有表情的声音说;“你觉得有热的东西在流是吧,这是你的血。”说着他用一块纱布在我腿上摁了摁。

  我长吸一口气,咽了下去,不再抖了。手术室里很静,我只听见在墙上钟表的滴答声(这声音突然变得如雷贯耳,我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手术室要挂表了-我一旦咽气他们马上抬头看表-我“生卒年月”里的那个“卒”就算齐啦!)中主任和小卞低声地简短交谈,二号钳子,三号剪子等类。我感觉得到他们在我左膝关节上下这弄弄那动动,只是肌肉的触觉,确实不疼。心情稍一放松就觉得这么僵直地躺着挺较劲。

  “主任,我累。”

  “啊,你可以躺舒服一些,尽量放松。”

  我如蒙大赦,将自己彻底平摊在床上。“你们就这么干做手术,怎么不来点音乐什么的?”我小声问姜聪.头一动才发现自己也像他们一样戴着顶无纺布制的绿帽子,奇怪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戴上的-我自己的脑袋。

  “有一段我们确实在手术的时候放过一些舒缓的曲子,本意是要缓解病人的紧张情绪,后来觉得效果并不太好。病人还是只把注意力集中在病患部位,主刀大夫倒有时候由于乐曲过于缓慢拖延了手术时间,造成病人不必要的过量出血。有一次有个医生一边听《蓝色多瑙河》一边给病人缝合,结果针脚呈阶段性排列,两针松一针紧,后来伤口长得也不平。”

  “哦,幸亏不是京剧,那一拖腔甩腔的……”我觉得下面有些异样,便不做声。

  “何朋,有感觉吗?”主任问我。

  “疼倒是不疼,就是这咯吱咯吱的听着让人不踏实,您锯我骨头呢吧?”

  “没有哇,哪有?你们谁听见咯吱咯吱了?”

  “没听见。”那两位随声附和。

  “你们听,还说没有,跟钻木取火似的!”

  静了两秒钟,小卞问“还有吗?”我说“还有”。他们就都笑,姜聪说:“他们都停手了,你还说有。你都出现'幻听'了,别那么紧张,没看见什么吧。”

  “看见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镬我为麋鹿。”

  “要不给他打一针吧.”姜聪问宋主任。

  “对对,打一针,让我睡觉,小姜你也来一针咱俩一块儿睡,这么着我这手术做得还不亏。”

  “你们听他一点儿也没胡涂。小卞,咱们继续,小姜再跟他说会儿话,不用多久了。”

  “何朋,”姜聪问我,“你知道以前怎么做外科手术吗?”

  “还不就这样,大同小异。病人永远得由着你们宰割,就算有麻药吧,刀子钝了也得忍着。”

  “我们的刀都快着呢,都是切哪儿来的割,那还不把病人疼死,刀子钝一点儿就得换。那我考考你,再往前呢。”

  “再往前……古代?咱中国没有做手术的吧,哦对了,关老爷关老二,他行,愣挺着,刮骨疗毒。你说这老二是行啊,孔老二,圣人;关老二,关帝,死了都在庙里供着。一至圣先师一义气千秋。”

  “关公也用了麻药了,华佗给他使的'麻沸散'。西医呢,没有麻药之前,怎么办。知道吗?”

  “那还怎么办,两头都是疼,横竖是疼死。”

  “我还以为你真懂得挺多的呢。”

  “怎么?不使麻药,你还有什么损招儿。”

  “手段是不太高明,可是为了治病救人呀。那时候的医生全凭手快,手底下得麻利。”

  “听说过-一'突鲁'一个,讲的就是个刀快水热。”

  “什么呀,你说那是剃头的。你听不听啊,不跟你说了。”

  “别,你别不说。你不说话,我光听见'咯吱'声儿了。”

  “具体程序是这样的;临做手术前先找几个彪形大汉,不光身上有劲,还得有胆儿,你这样的肯定不行。”

  “我是不行-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闻其叫。”

  “病人刚一进屋-一般都是小黑屋……”

  “敢情'小黑屋'这么来的。”

  “病人刚一进来还没看清呢,过去就是一棒子打晕过去。这也是手艺,得讲究火候,跟后来的麻师是一个意思。既不能一棍子打死,也不能让病人一会儿就能缓过来。然后大夫就赶紧上,根本就不容琢磨,那会儿也没X光片子,嘁哧喀嚓三下五除二,看着大概其是这儿上来就是一下,整个过程一般不超过三分钟。然后想法儿止止血就换人开始缝……”

  “像你说得这么紧哪还有工夫换人?还不一个主刀大夫负责到底-那会儿就有主任不主任的么?”

  “那倒不是。忘了你跟你交待了那会儿没有专给人动手术的大夫,一般都是兽医偶尔'票'那么一两次,你说给牲口开刀取个牛黄狗宝的完事儿了也就不缝了,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吧。”

  “这会儿得换个掌破鞋的了。”

  “你是不胡涂。反正宗旨就是一个字,快!要不然病人缓过来就不好办了,得那几个壮汉死死按住,不完事决不能松手。就这阵最容易出事故,病人又挣巴又喊,人又多,七手八脚那活儿就不好干了。”

  “停停停,使倒普!简直惨绝人寰,还治病救人呢,快成谋杀了。”

  “那时候手术的成功率当然没法和现在比了。”

  “怎么样!”

  “你想啊,也没有消炎药,顶多搞点牛粪和草木灰敷一敷,高烧不退是肯定的了,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得看病人命大不大。”

  “我操!命大的主儿,人家得病干么?人家根本就不得病!”

  “没药呀,术后的并发症厉害。你得挺过初一还得挺得过十五才成。那怎么办呐,有病不治不是更难受吗?这法子也延用了好几百上千年呢。”

  “这么恶治,有幸存的吗?”

  “当然有不少痊愈的啦,要不还叫什么治病。不过术后大都留有一种后遗症。”

  “开不同的地方都留有同一种后遗症?都横了吧,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性格上的变化倒没有什么记载。我说的后遗症是不同程度的脑震荡。”

  “哦,都他妈傻啦!”我刚一笑,就听见主任制止我。

  “别动,现在别动,正给你接骨呢。”

  我马上想到我一动就会出现“地不平地有坑”的后遗症,不敢笑了。这时候我千真万确听见两位大夫在咔嚓什么的声音,也不敢问,只好屏住呼吸不动。直到他们说“好了”,才长吁一口气。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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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十)

“刚取下来的你那个膝关节小卞正在整理上面的筋肉,回头冲洗干净泡在防腐液里,有兴趣你可以来看看。”我被抬回屋,主任对我说.“手术没问题,可能会发两天低烧,不要紧,吸收热,小姜会照顾你。热退了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哎,我说主任,您能不能把泡我膝盖的那瓶子放一我看不见的地儿。”“觉得你有时候挺好奇的-不想看就算了吧。”

  主任一出门,我的声音马上虚弱了,“小姜,我刚才怎么了,我没脑震荡吧?”

  “你离脑震荡也不远了,就差一棍子,想试试吗?”

  “没有就好,我怎么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呀?你帮我看看,没事吧。”

  “你挺好,还是一全和人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主任不是让你留下关心我的吗?怎么变得这么快。我的左腿怎么没有知觉呀,是不是凉了?你帮我摸摸。”

  “甭摸,我坐这就看得见,脚趾头还动呢。”

  “那就好。你看我又不能动,这几天看来得有劳你了,除了帮我喂水喂饭,怕是也免不了端屎端尿了。”说完我自己绷不住先笑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呀。”她也乐,“不就做了个手术吗,至于娇气成这样,有了功了似的。”

  “我是个卧床不起的病人,你欺负我算什么本事,好好看护我早日康复才是你的本分。”

  “我又有那种感觉了,在手术台上和在这儿,你就跟不是一个人似的,刚缓上点儿来就耍嘴皮子。”

  “当然不是同一个人啦,刚才我关节那亮着呢.不服你试试!我也觉得你不是刚给我讲故事那人了。”她不理我,翻我摊在桌上的杂志。“哎,小姜,你帮我订今儿晚饭吧,我得吃肘棒,补补。”

  不知道做手术真的伤元气还是我在手术台上太紧张了,要不就是发烧闹的。接下来的两三天我一直昏昏然似醒似睡。我并没有主动叫姜聪来服侍我,感觉里她常给我测体温,但又不能肯定是否确有其事,恍惚中,我偶尔被换药时撕裂什么织物的声音惊着。我的饮食不太好,没什么食欲。当然方便的问题还是自己亲自解决的,当我拄着单拐挪动脚步时,看见左膝缠了纱布,并不疼。有心摸摸摁摁,又怕劲使大了造成不良后果。我好了以后主任就出去开会讲学了。关节很好,我觉得和先前没什么两样。

  卞耀宗和姜聪一如既往地忙。小卞一天到晚行色匆匆,真有个干事业的样儿,让我时时感慨人和人真是有天渊之别,看看我自己,自愧不如。为了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在事业的光辉大道上快步向前的,我有时候到姜聪办公室去转转看看。她就放下手里的活计(病历或者培养皿之类),安静地听我说。我想不露痕迹地问她手头做的是什么项目,她总是避而不答。在一屋子医疗器械和来苏水味当中我和她的谈话往往流于空泛言之无物,是什么妨碍了我的发挥呢?四白落地的我却总感到压抑,有一种被什么东西虎视眈眈地逼视的局促。

  我之所以不敢打扰卞大夫是觉得在他偶尔笑咪咪的外表之下包藏着让我琢磨不透的祸心。没想到他倒主动找上了我,要给我加道菜-实验室的一只狗死了。我吃过之后竟有喝了二两的良好感觉,飘飘地恍忽迷离,就问他是不是烹制的时候料酒搁多了。他就笑了,说那只狗是在试验一种新的止痛药时意外死亡的,他忘了告诉厨子多洗几遍,并向我致歉。现在绿色和平组织的教义甚嚣尘上,香肉已不易得,本想给我尝个鲜儿的,谁想好心差点办了坏事儿。我忙说不妨,这种感觉挺好的,挺舒适,以后有死狗尽管送将来。他小心翼翼地嘱咐我别让主任知道,我大度地说怎么会呢。他没像往常那样匆匆离去,还干巴巴地坐在我对面讪讪地一脸谄笑。我说你放一万个心吧,我肯定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一盘菜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说还想求你件事,也请万勿对主任提及。我说什么事你说来一听,我让它和狗肉一块儿烂肚子里,不往外说。

  小卞的一位至亲,前两个月从梯子上掉下来了。一开始还没事,后来就浑身疼,被诊断患了一种叫“神经性传导障碍症”的极为鲜见的病。现在已经发展到身体的任何部位稍一受压就疼得受不了,连衣服穿在身上的一点摩擦都无法忍受,已赤身在家中的浴缸里泡了近五十天了。用了各种止痛麻醉剂均无效果,而麻药的副作用日甚一日,呕吐、昏迷、惊厥等等不一而足。光疼是不会死人的,但人的耐受力和与看起来毫无指望的煎熬的不屈抗衡的精神头儿是有限的,他担心他的这位至亲这位从小就很疼爱他的长辈会因不堪折磨而轻生。他们家是个讲究亲情的大家族,就出了他这么一个从医的,大伙都在看着他,想到病人的惨状他也每每痛彻心肺夜不能寐,说着他还不失时机地红了眼眶。

  “我能帮你什么忙呢,劝劝他,你这位长辈,还是你们这个家族?”我也想不出什么有实际效用的好法子,爱莫能助。”

  他说我的好意他心领了,并会转告他们整个家族。其实目前他想到了一种尚可一试的治疗方法,但鉴于患者目前这个状况如果没有六成以上的把握不敢给他施治。我问是什么方案。他说简而言之就是烧断传导痛感的神经,阻遏疼痛的蔓延,同时疏通传导神经使之复原。我因为肉醉未醒,加上进尔贝实验室以来首次有大夫低声下气地求我,自我感觉一好就答应他了。--由我披挂上阵,进行这次秘密试验。

  那是一次极不体面的经历,我实实在在地屁滚尿流了一番。尽管我知道科学有“给个支点就能撬起地球”的力量,而我跟地球相比充其量不过是个蛋-傻蛋-但还是有颜面扫地之憾。好在小卞鬼鬼祟祟密不示人现场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被姜聪看见,我真是不好活人了。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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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十一)

电极棒探进我眼眶时除了有点异物感情况尚可。小卞轻声细语在小屋里还是有嗡嗡的回声,他像是跟我更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什么“回沟,下丘,垂体”还有“松果儿”之类的我还能听得清,后来他说:“我给点儿电试试。”话音未落我就觉得头脑发热发胀发麻发酸像发面一样脑壳大了岂止一两号,四肢百骸抖做一团,若不是他事先早用皮带束缚了我的手脚我恐怕要瘫成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了。

  我强忍恶心用尽力气呻吟“哎哟,快停!”

  “你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儿吗?”小卞断了电问我。

  “舒服极了。”要不是他绑着我,要不是电极还插在我眼珠后面,我真想在嘴上操一操他妈!“咱俩换换要不?你可以试试!”我咽下一口苦水。(胆汁儿,妈的!)

  “舒服?这倒是没料到,要不是我得控制机器还真想亲自体会体会。”丫还跟我装傻。

  “那太好了,电钮我也会摁,甭废话了。有本事你先把我松开,我也叫你尝尝什么叫'眼中钉'!”

  “何朋,不开玩笑。你老这么插着电极我看着也怪怪的,咱们抓紧时间,这次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尽量镇静,一会儿把感觉详细告诉我。--你知道我之所以不用猴子做这个试验,就是因为猴子没有语言表达能力。”

  “你爸也有表达能力,这你肯定比我还清楚,要不哪儿来的你?”

  “好,安静,集中精神……”妈妈咪呀!又来了。我眼前只有若干不具备表达能力的长尾巴猴抓耳挠腮窜来跳去,哪儿还能“集中”别的“精神”。

  “酸子--!”

  “别说话,何朋,再坚持一下。”

  我从来没听见过这么大的声儿,也许王八蛋用正负极在我头盖骨里头打出了电火花。我真恨不能立马昏厥才好。也许只有一秒钟也许持续了一万年……

  随之宇宙万物一片静寂。我只听见天籁无垠的空阔回响,灵魂出壳,我飘在了半空中。我看见我自己歪在椅子里,四肢强直口吐白沫,不是白沫,像痰。卞大夫在无声地忙碌着:关机器,从我眼中拔出电极,捏着我下巴颏端详我,给我臂弯处静脉注射,再端详我,抡圆了扇我大耳刮子……

  我睁开眼睛,看见满是汗水的小卞的惊弓之鸟脸。“你可吓死我了。”是惊弓之鸟没跑了,我都听见“颤弓”的声儿了。

  “我吓死你!你打我干么?”

  “你都知道?那快跟我说说,”鸟儿栖上了枝头,他踏实了,“刚才你感觉到什么了?”

  “我感觉……我坐在……黏糊糊的,什么味儿?你先把我解下来怎么样?”

  “哦,对不起我忘了。”他殷勤地帮我解脱枷锁,“你刚才怎么了,你对刚刚发生的事还有印像吗?”刚缓过来就又问这问那,真不愧医学界的希望之星。妈的气人!

  “没印像没感觉,我得先洗个澡去我得换条裤衩!”

  “别忙,回头我送你一打名牌内衣裤,'要你好看'牌的。这会儿先说正事,主要在手上,你的左右手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我要是还有劲儿,我左右手开弓还你几个嘴巴!没感觉,什么也没有。”说着我不由自主地翻过了手掌,两掌心各有一片一寸见方的焦黑烙印。

  “何朋,谢谢你。”在我初步包扎洗澡更衣被小卞轻轻悄悄扶回自己房间之后,他边给我手上敷药边凑在我鼻子尖前跟我说:“看来已找到了初步的答案,我基本上确定了病灶的位置。真得好好感谢你呀。”我一言不发,任由他摆弄。头发上水珠一颗颗滴在他手背上。“怎么这么马虎,连头发都没擦。是手疼急着出来上药吧,这药挺管用的,连个疤都不留。这药膏是我和老宋一块研制的,想当初我也是被试来试去身上不知落了多少疤,才把处方定下来。这老东西,最后报告上还是只署了他一人的名字,你看多不公平。其实我们医疗界最黑暗了,什么好事都是主任的,主任吃肉我喝汤……”他抬头问询地找我眼神,以期得到我的赞同。我不言声,目光呆滞。

  “听见我说话了吗?何朋!”他眼里的这一闪实实在在地就应该叫“惊慌”了吧?他松开包扎好的我的手,我就势软软地将手摔落在腿上。他竖起两指问我:“这是几个?”我不理他。他轻轻搡了我一下,我像破麻包一样晃了两晃。

  “他妈的!”他算什么种儿?他的脸还能变色儿呢,是谁把印度神油洒他脖子上了?“这下漏子了!”他掰我嘴,我没让他怎么费劲就张开了,嗓子里同时发出类似狗护食的“咕噜”声儿。

  “何朋!你别吓唬我,有什么事儿赶紧告诉我。你倒是说话呀!”他在屋子中间来回走了两趟,像花脸着急那样来回搓手像青衣发嗲那样跳脚,同时给自己打气。“没关系,没关系,意外,纯属意外。哎呀,这宋老鬼回来我可怎么交待?”他又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我,“这鸡巴吴适邙怎么找这么一个衰人来,不经折腾,都糟成什么样儿了!刚他妈过了回电……唉哟,我的何大哥,我的活祖宗,你可得醒啊,要不非得拿我顶了你的差不行!那我苦苦巴巴仰人鼻息这些年的孙子不是白当了。真他妈操蛋!……”

  卞耀宗,卞大夫,小卞,一个人哈姆雷特般地自言自语大段地内心独白。我不动声色地听着,一开始还幸灾乐祸,后来就觉着不是味儿了。他们的整天忙忙碌碌,我的终日混吃等死(作为一个有语言表达能力的会喘气的实验品),这都算什么呢?简直悲剧,其实说透了连悲剧都不沾边儿,闹剧,比吃屎孩子玩的过家家还不如,还假,还虚伪,还狗屁不是。

  听着也正经一表人才人五人六的白大褂拖着伤感的哭腔,我还真觉得酸,心里头酸极了。

  他不遛了,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双手插在头发里,从上往下捧着脑袋顶成了个思想者。“没关系,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术后短暂的痴呆嘛,一过性的。卞耀宗呀卞耀宗,别乱,千万别乱,沉住气。”突然他大概是给自己端出了好主意,扑到我跟前,把我轻轻放倒在沙发里。“何朋,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去查查资料。”他几几乎是深情地望着我,“我会尽力的,你得相信我,咱们俩齐心合力一定能挺过这关!”还想挺呢,真要借助于神油吗?真是怪可怜见的。

  我听见小卞在走廊里此地无银地跟姜聪说“我刚跟何朋聊了会儿天,这阵子他睡了,别去打扰他”云云。

  一会儿,他推着辆小车回来了。上面便携式的诊疗仪和各种针剂安瓿瓶瓶罐罐琳琅满目不一而足,看来要是都给我招呼上我不傻也难了。他要干么?中午吃谁剩的什么想了这么个馊主意-准备死马当活马医,要放出手段把他钻研多年的起死回生之术使在我身上?人生能有几回搏,他、他、他这是要把我豁出去了吗?

  我眼神稍稍跟着那小车一动,他忽然间变得如鹰似隼一样锐利的眼睛马上便察觉了。“何朋,还认得……你醒啦?”

  “卞大夫,你这是……”

  我看到他脸上失而复得样的喜悦,刚把亲爹认下也不过如此了吧。“啊,没事儿,过来看看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刚才……我记得,”我软软地坐起身子,“我好像用粪尿洗了个澡,然后用温水擦干了。你看我现在头发还湿着呢。我的手怎么了。”

  “你真想不起来了?”又回来了,我妙手回春,他又是那个一表人才人五人六白大褂了。“一点小意外,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好在我已经替你处理过伤口了,没大碍。”

  “是么,那真得谢谢你了,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你说的哪里话。我是大夫嘛,你有事我还能不管。”你说这操性的人我还能说他什么?什么都别说了,人家实在是青年才俊!

  宋主任回来之前的几天里,小卞屡屡装作没事人似的试探我。我对那天的电击只字不提,他才渐渐放了心。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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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十二)

宋主任回来之后挺高兴,看得出会开得不错。“我的阐述、立论一向以大胆而缜密闻名于医学界。这次也不例外,我提出的观点在会上引起了广泛的震动-关于生物活体保鲜这个课题的。不少医界同人提出各种难点向我质疑,被我各个击破。”

  “您是舌战了回群儒。”我不这么说想来他也是以武侯自况的了。

  “最后除了几个食古不化冥顽不灵之徒其他人都原则上同意了我的主张。我就奇怪怎么会有不少比我年轻一些的人还被传统观念所束缚,抱残守缺,暮气沉沉,令人堪忧哇。将来我们这一批现在还不算太老的老家伙怎么能放心地把棒子交到他们手里边?”

  “应该承认人还是有贤愚之分的,主任一向高屋见瓴高瞻远瞩,难免高不可攀,高处不胜寒。您的高度恐怕是别人难以企及的。”小卞像个小媳妇似的边恭维边谄笑。

  “嗳……”主任以一种内敛的沾沾自喜同时又对别人的肉麻吹捧油盐不进的超然神态回避了小卞的话。“不是这个。这方面的话说多了是没有意义的。关键是你的学术站得住脚。”

  “是是,今后还得请主任多多教训我。”小卞好像都拿不准自己算是几房了。

  “何朋,最近状况还好吧。”

  宋死儿把话题从学术的夸夸奇谈一下子转到我身上,我一时犯愣差点儿没接住:“唔,还可以。”

  “我看你是又胖了,红光满面的。”

  “脱脂!来吧,招呼!”我乐天知命。物尽其用,我也得其所哉。

  “我不是说过这次回来以后安排你休一次假的吗,没兴趣?”

  “我这不是天天歇着,还休什么假。”

  “呆着是呆着,跟身心的全面放松可不是一码事,你像我,闲呆着有两天就受不了,觉得累。主要是这里,”他指指自己稀毛拉耷的脑袋,“疲惫,乏得很。所以说长时间精神空虚和高度紧张是一样的,都会造成伤害。”

  “我呆惯了,除了你们几位大概还真有点怕见生人。”

  “你看我今年六十多岁的人了,外人看起来都说不像,我想这跟我一天到晚不拾闲儿有很大关系。”

  “您伪装得多好哇,我见过的人里能越活越回去的还真就您一份儿。”

  “一张一弛是养生之道,这也是我开给自己包括你们,咱们所有尔贝实验的人的一个方子吧。调整一下对身心还是有好处的,小姜也很久没休假了,你们俩搭个伴儿就一起去散散心吧。”

  “姜聪?主任您真沉得住气,提起她来我还真觉得我有必要出去耍耍,她陪着我。”

  “年轻人-调皮。”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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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十三)

这次“掐哩”宋没打诳语,度假确实对我大有裨益,姜聪真是个好伴儿-干什么就吆喝什么,百里难挑一的好女子。

  我自觉成了个很入流的诗人,表达上的障碍被我一张张偷偷放在我们住所各个显而易见处的小纸条给解决了。我可以毫不脸红地说,我恋爱了。以前我还真不知道我能这么“文艺”。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我们共同缔造并度过了多少个两情相悦的不夜天……正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然而,有句老话正说得好“爽利食多偏做病”。渐渐地,“蜜月”变得不那么甜了,不夜天翻过来了,成了不日天。--由于个别人过分勤勉倾囊相授,以至纲不举,目不张,日不动了。当我拖着酸腰软腿回到尔贝实验室时,确实感到了“囊空如洗”的匮乏。

  我和姜聪走向主任办公室要向他报到时,正巧看到小卞从屋里逃也似地快步走出,脸上抽搐着一种悻悻的表情,只和我们草草打句招呼“回来啦”,就匆匆离去。

  我们推门进屋,看到宋主任以一种更加悻悻的表情抽搐着他的脸。见我们进来才缓和了些。

  “主任是不是我们回来晚了,耽误了什么事儿?”姜聪问。

  “没有,鲁国最近是有一个会我想请你跟我一块儿去,不急。你们回来得还算及时,没耽误。是这个小卞,真不争气,他妈不长进。”我一听是他们业务上的事就想退出去。主任拦住我:“不碍的,何朋,你坐。这事也不必瞒你。”边说还边喘着粗气。

  “主任,您先消消火。卞大夫工作上一直挺勤奋,我想也不至于有什么太出格的事吧。”

  “小姜,你在我这研究室工作时间也不短了.你应该知道我带学生一般也就是一两年。只有这卞耀宗,我看他还是个可塑之才,有时候在学术上也有些见地,本想……谁料到这也是个自甘下流的东西!有个组织叫'白金主义'你们听说过吗?”

  我们没听说过,我们摇头。

  “我也没听说过。可咱们的卞大夫他清楚,他还在组织!正式填了履历登录在案的,什么玩意儿,白金主义?狗屁!打着科学的旗号反科学。小姜你是知道的,我一向以'治学严谨、实用主义'著称于学界,从不搞那类虚头巴脑的噱头。闹过多少回了,春天滋阴秋天壮阳,一会儿说人体缺这个一会儿说人体缺那个,先造势,然后就出品各种各样的所谓滋养补剂,补这个补那个。好像人生下来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破灯笼,不补就非灭了不行。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从中渔利,大发不义之财,还真骗了不少自危惜命的善男信女愚夫拙妇们。我能力有限,管不了那么多,可这些乌七八糟居然不请自来,渗透到我这一亩三分地儿了!小卞这个下流坯子也搅到这面去了,还扯大旗做虎皮搞到我头上来了。我宋某人何许人,要搞钱还等得到今天?推己及人妙想天开,这卞耀宗也不动动他的脑子,什么破玩意儿,为人不齿。枉费我栽培他还对报有很大的希望,哎……”宋主任仰天浩叹,类似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好不伤心。“真是世风日下,学风日下,哎,你们说一个'利'字就真值得看得这么重吗?--还是蝇头小利!想想都可笑,还'白金主义',这人补都补到白金上面去了,简直……讽刺呀,对我宋某人。这要是传出去我的学生如此蝇营狗苟,我这张脸往哪儿放。”

  “主任,也许卞大夫是一时糊涂,也许和他手上那个课题有关呢。”姜聪劝。

  “有个什么相干!'一时糊涂'?见微知著,我怕他别是一世糊涂才好!真真气煞我了!这次的研讨会我也不带他去了,小姜你跟我去。”

  “主任,我行吗?”

  “行!怎么不行?我说你行就行!不就是人体解剖生命科学嘛,我干了一辈子了,这里头的事儿我最清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是的觉得怪不错的呢!就这么定了。小姜你先回去休息吧,一两天之内咱们就动身,直飞鲁国。那什么何朋,你留下咱俩再聊一会儿。”

  主任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去,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朝我要了颗烟。“家丑,让你见笑。”

  “哪里话,您还拿我当外人吗?”

  “好了,不提他了。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尽管我知道他有宋蚕生老先生的家学真传,但他这还真是第一次给我使上。有道是三光日月星,六脉寸关尺。我不知道他能否在我腕子上号出“喜脉”来。

  宋主任诊断我为“十二地支里少了九个”只剩下申子戌(身子虚)了,我不禁埋了埋头有点脸红。转念一想,不对呀,我来尔贝实验室这么久了,不早不晚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想起给我把脉来了?我操,蔫损坏嘿!本来还挺感谢他令我和姜聪作了一回偶,现在看来全是事先设计好了的。真有你的!--那么姜聪呢?她是否早就知道而甘心参与其中呢?不得而知,我劝自己别再往深里想了,太败坏人情绪。

  他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瓶药来,我倒出两粒看了看,蚕豆大小的杂色薄膜衣片,药片上没有任何铭记。我问他这是不是什么壮阳补肾的药“海外仙方”等类。他“哎”了一声,颈项勃起如外肾,问我怎么能想到那上面去了。我连忙道歉,不该把宋主任这样学术背景深厚的医学泰斗与“窑子里扛叉的”瞎联系,至少应该和江湖游医卖野药的区别开来。

  手拿这瓶子圣药,我听他分析了我们这个种族在体质体征上与其他人种之间某些明显的差异。声言据他的研究,我们的女性在雌性激素分泌水平上较其他种族低三分之二,造成第二性征不明显,(我连忙插嘴:“早我就有'她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心不在焉地客串的受骗感觉。”)反过来我们的男子雄性荷尔蒙的整体水平比女子更加乏善可陈,总之-如果说男不男女不女有些过分的话-局面是几千年来触目可及的“中庸”大行其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世界赛场上我们的女子项目成绩还不错,因为她们体内的雄性激素比别国女运动员占上风,而男子项目中能以“母性”赢人的项目几乎没有,所以我们的男运动员连踏上国际赛场的机会都难得到。所以难整雄风,所以乾纲不振;所以古往今来才会有《彭祖》、《御女》等经典广为流布;所以才有关于各种名为起死回生实则揠苗助长扶强不扶弱的药品在民间谬传;所以才会有我刚才脱口而出的唐突……所以!宋主任在原本毫无兴趣的领域,本着振奋民族精神,重挺民族脊梁的意旨,研制出这种药。严格说不是药,它只是在参与人体某种化学合成过程中起到触媒亦即催化剂的作用,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所以它绝对有效而无任何毒副作用,“你可以放心服用”。

  我连忙表示主任给我开的药,对我进行的各项治疗我没有不放心过,从来没有过。我一定按主任的意思,每天三次一次三片按时定量服用,以观后效。

  主任阻止我,说这药每天只在傍晚时分口服一次即可,万万不能多用。当然,因为是一种高级生物工程制品,也不能不经医生指导随意停服或漏服。我诺诺称是。

  之后,主任与我和姜聪共进晚餐,并亲眼看着我吃下第一粒花药片。隔天主任便和姜聪一行二人直飞鲁国。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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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十四)

“想亲亲想得我端不起个碗,想亲亲想得我吃不下个饭。”我本以为我会度日如年地思念姜聪,我以为我会开始写日记,就像当初我那不成功的初恋时一样。然而事实却是,经过了最初几天的心烦意乱(我想大概是刚接触一种新药的正常反应),之后,我真的开始变了,变得跟以前判若两人。

  我忽而伤感:恨鸳鸯儿作对,怨粉蝶儿成双;忽而狂喜:羡黄鹂鸣柳,叹小草初萌。我开始爱洗澡,收拾房间,爱照镜子,并且节制饮食还鬼使神差把烟给戒了。

  我每天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就坐在窗前发呆。我不再刮胡子了,不但主观上觉得麻烦,而且天遂人愿客观上也不再长了。(我也恨在我下巴和上唇处的一些零星的硬毛,一经发现马上捏着兰花指忍痛拔掉,之后眼泪汪汪。)仿佛是脸皮变厚了,厚到胡子们顶不出来了。而实际上我的脸皮儿是薄了,薄到吹弹得破-我怎么这么爱脸红啊。

  我每天都想见到像个弃妇一样无精打采如同在冷宫里做事的卞大夫。我千百遍叮嘱自己不要害羞,而见到他却每次都脸儿绯红,心儿怦怦乱跳,欲展不露烟视媚行扭捏失态。我每每没话找话地搭讪着坐在他旁边看他例行公事地干这干那,常常就这么着走了神儿。他每次叫我名字把我从不知所想的旎梦中唤回时,都用那种异样惶惑的眼光看着我,“你没事儿吧?”(讨厌,这不是成心捉弄人家么?我就差剖开胸膛把我这一腔子的幽怨亮给你看看了,真是的!)

  “我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想坐在这儿看你……看你干事儿,行吗?”我慌乱得无所措手足。我怕他会因为我的碍手碍脚而讨厌我哄我走,就主动帮他干点事。但因为心事重重,不是打了瓶儿就是摔了罐(最近手劲儿也不行了)。

  “何朋,你不用帮我干什么,你回房间去休息吧。”

  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都怏怏若失,回到自己房里很委屈地想哭,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无名之泪就真的打湿了小花手绢。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既念念不忘于白天的失落,又怀着对明天的期待,久久不肯睡去。当我终于侧卧于床榻之上,我总能觉到脐下腿间有一团莫可名状的赘物,我既奇怪它为何多余地长在我的身上,又忍不住要用我那日渐纤细白腻的十指试探地触碰它一下,马上又烫着了似的迅疾缩回手来,惴惴不安脸热心乱,骂自己没羞;而同时,我又为自己胸前悄悄坟然隆起的两团白肉窃喜,盼它们快快长大……

  是的,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并没有像宋主任所许诺的那样如期变为一个“猛男”。而是在不间断用药的情况下,作为一个男人(虽说原本就勉强)我是一日千里地“猛烂”下去了。

  大救星宋主任他们回来得还算及时,赶在了我“大姨妈”来临之前。(恐怕也就是个前后脚时间差了。)姜聪走进我那间四壁贴满身强体壮的男明星招贴画的房间时,我一把拉住她,忽闪着一对长着长睫毛的水眼,艳羡地问:“哟,你这件连衣裙真漂亮呀,在哪儿买的?”

  种瓜得豆,雌雄同株,南辕北辙,满盘皆输。

  孔孟之道肯定是种大学问,我一向于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没什么心得,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谁比我更“中庸”?非是学生我话大,不信,站出一个来跟我比比?

  两种效果截然相反的药品被制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外观-一种是白、粉、灰相间而以灰白色为基调;一种是灰、白、粉相间而以粉白色为基调。由于是非卖品,瓶子上没有任何其他标注,主任无意间搞混了三种颜色的百分比,即:该拿偏白色的却给了我偏粉的,造成了主任都始料不及的可笑结果。

  责任被责任心很强的宋主任一人揽了过去-责任在他,而后果由我承担。游离于男女之间(抑或之外?)的我接受了一星期的强化治疗-从体征到自我认知-才勉强恢复过来,但也造成了暂时不可逆转的后遗症,被宋主任称为“不应期”的这段尴尬时间,在我身上被无限期地延长了。见到姜聪,我心里那叫一个复杂呀,干脆无地自容。

  尽管实践屡屡证明,他们找我准没好事,但是有一段时间没人搭理我还真闲得发慌,睡眠又开始不规律了。

  凌晨,大概只有四点来钟,我睁眼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喝了口水,在床上枯坐了一会,我拉开了房门。探头看看,走廊里空无一人,桔色的暗光从天花板上朦朦胧胧泻下来,寂静得不大真实。我忽然有种想探个究竟的冲动,便出屋在走廊里转。

  好奇是因为不明白,觉得乏味是因为怎么看也看不懂。我一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越观越花,终于明白了医学到底是门学问。若我的巡行就此打住也许于我未尝不是件幸事,然而,倒霉催的我呀推开了那扇门儿,真真无巧无不巧。

  当时正是夜未央而黎明正急匆匆慌忙赶路之际,如果在野外也许能见到东方天边有隐隐的鱼肚皮色儿-也就是俗语所说“鬼呲牙”的当口儿。一进门迎面可见一扇几乎是落地的大窗子,微亮的天光给看起来质地厚实的窗帘镶了一个淡蓝色的框子。地当央是个平台,当我隐约看清平台上放着的东西时险些叫起来,那上面四平八稳地横着口棺材。水晶棺!幽幽的。

  我摩挲着胸口,想,这不会是捏哩宋给我预备的吧。我蹑足潜踪慢慢蹭过去,立在棺材跟前驻足细看(我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让双腿听了使唤顽强站住的呀!),原来里边已经不空了-从面相看那儿停着的不是宋主任又是哪一位?怪胎!我的括约肌但凡松弛一点就得失了禁。

  只见他穿着睡衣,此外没任何装裹,睡得那样沉静那样安详那样胎孩。我相信这老鬼(此刻他是多么名至实归名符其实!)管睡眠的那个生物钟就是这口材,到了他预定的时间就会准时把他唤醒,让他继续精力充沛地投入到火热的工作中去。而这个使他与世隔绝的盖子就是让他有高质量睡眠的关键,也许里面灌了纯氧,或者干脆就飞满了我从外面不可能看见的他“自做自受”的瞌睡虫也不一定,这老妖精什么名堂干不出来?

  我头皮发炸地立在那儿,不晓得有多久,反正是够漫长的,离这活死人的棺材这么近!睡梦里的宋死儿想什么呢?是正在准备下一次的手术么?这回他是怎么设计我的?他梦见蝴蝶了么,还是专等着给我演一出《大劈棺》?或者干脆就已经死了?电源在哪儿?我帮他拨了得了。

  清冷的黎明,在这间屋子里我觉得除了熟睡的宋主任和我之外还有不少朋友在围绕着我监视着我,正是难得一见的所谓魑魅魍魉们。阎罗小鬼牛头马面黄大仙张天师们全都到齐了,油锅滚开着,小妖们欢聚一堂,正准备借着这暗夜最黑处的余韵发动对人间的围剿正少一块像我这样的肉来当做福物祭旗好对光明进行赶尽杀绝的终极歼灭……听!股骨头制的号角已经呜呜地吹得山响,人皮蒙的战鼓擂得正欢,为首的手持两面三刀已经迫不及待地包抄过来啦!

  妈妈咪呀!可要了我的亲命了。如果说我没失声尖叫那是因为我被可怖的幻像吓傻了,如果说我没登时裤裆里见了黄那您就算我眼儿紧吧。我呈惶呈恐地退了出来。

  乃父去辟了谷,儿子睡在这百十来层楼上的空中悬棺里,这算个什么世家?一对亲父子,两具活僵尸!

  这个无梦的不凡黎明为我带来多少个被噩梦惊醒浸透冷汗的清晨是可想而知的。我不是梦见宋死儿把我囫囵个儿活活装了棺材(同时他在棺外大笑或以医生那种职业的悲悯眼光看着我)就是梦见他那无常爹率领众小鬼打着“西天迎送,王母招魂”的幡儿满世界撵我。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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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十五)

一天,宋死儿忙里抽得半日闲请我喝下午茶,在他办公室。我知道他又要“慈悲”我了。

  果然,在跟我聊“人生来脆弱”这一话题时他装作无意谈起了人体器官实质性病变导致衰竭的问题。

  “不是很早就开始器官移植了吗,听说挽救了不少这类衰人的小命。”我心存侥幸地问。

  “是,使他们的生存质量有了很大提高,质的飞越。”

  “这我就放心多了。”

  “但是,”我早就该想到他是“但是高手高高手”,我还是提着点儿心的好。“但是以前我们开展的人体器官移植术中还存在着不少问题。一是病人日渐其多。目前人类的预期寿命不断往后拖,好多人脑子还活着身体的某一部分却先不灵光了,有的还不止一处,心肝肾等等像个破被套补不胜补。中医的五行学说中这都是相生相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比说这个人心跳停了俩钟头了,也不喘气儿了,也不睁眼看人了,都不顶事儿了。也许还排泄?大小便之类的。您说呢?”

  “可以这么讲。但是,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有破损器官或者说存在着功能的缺损,谁献谁呀。再者,同种异体器官的移植还存在着一个排斥的问题。尽管用了大量的免疫抑制剂,效果也还可以,但是麻烦,太麻烦,定时服药给病人的日常生活带来很多不便,往往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暴露了病人的隐私。况且是药三分毒,副作用太大,病人等于是获得性地患上了免疫低下症,同时还容易诱发癌变。”

  “敢情这么多臭事儿呢。”

  “我们其实已经找到了一条比较好的途径。”他站了起来,领着我往外走,“你来看看我这个实验室。”

  又是一不见天日的屋子,开了灯,看见四面墙边立着几排架子,做工并不太讲究,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

  “你看,这都是肾,那边是心,肝在里屋架子上。”

  “这些都是病人的吗?”

  “不,这些都是-可以说都是我们尔贝实验室的产品。当然也有我们在这条探索之路上失败的见证。”

  “这些腰子……我看除了颜色略有不同之外都大同小异嘛。”

  “精彩的在这边儿。”靠窗左手边的架子上陈列着内装各种心脏的罐子。

  “来看看,喜欢哪种?”

  “花色品种还挺多的。”听我这么一说宋主任有点自得,给我介绍开了。

  “这边儿淡粉色的,少女之心,带窍儿的是聪明的心,好像是比干型的吧,我也记不清了。”

  “这个倒眼熟。”

  “这颗?我以为不用说了,这正是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

  “怪道!那一定也有曹丞相的心了?”

  “噢不,考虑到需要脏器植入的人都有了一些年纪,曹操的心恐怕会有负面的后果。我们比较看好这颗半透明的,水晶心,洒向人间都是爱。--这只是些标本,有的不过聊备一格而已-你再往前走还有,上边的看着挺花的是贾宝玉的情棍之心,这个,”宋主任笑着指给我看一颗狂跳不止的心

  “这个是不死心,都多长时间了还跳呢,看来非得见了黄河才算完。”

  “这个样子怎么'狠逮逮'的?”

  “何朋还是你眼毒,这是狼子野心。我一直把它泡在苦水里,可惜至今变化不大,可见'本性难移'那句老话……哎你找什么呢?”

  “胆!”我想他是非得给我胡乱装一个什么玩意儿了。“胆,张飞和李逵的胆有吗,放哪儿了?”

  “胆只是个辅助的消化器官,一般都和肝连在一起,肝胆相照么,我们并没有给胆单分型,临床上意义不大。”

  “怎么样,看上哪种了?”逡巡一圈之后,宋主任微笑着问我。我茫然摇头,我的心现在一定缩得没有蛋(睾丸)大。“挑花眼了吧,开个玩笑。不想知道给你预备了一颗什么心吗?”

  “您就是给我装一兔儿爷的心我也得受着。”我身上直盗汗。

  “思路正确!我给你精挑细选了一颗猪心。”

  “好,好!太好了。”我点头,苦笑。“超市挑的?”

  “你别误会,看来还得给你解释一下。在目前可供移植的器官源严重短缺的情况下,我们考虑了多种的可能,”他一边轻轻带上门一边领我走回他的办公室。“按说灵长类的猩猩和猴是首选哪怕狒狒呢,不过你也知道,它们目前的存活数量已经非常少了,自顾不暇,哪还有多余的器官供人类使用。再说还有'自然之友'、'绿色和平组织'、'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等等的人为的限制。说来可笑,这次我和小姜参加的这个会上,竟有人说除人以外所有灵长类动物都属稀缺物种,好像反过来倒要让我们去为它们捐献器官。难道人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物种吗?”

  “对呀!可是您要维护人类合法权益的时候,您想到我了吗?我也是……”我悲悲惨惨艾艾戚戚。

  “你当然是!像你这样的人更是罕见的精华,人中龙凤,堪称楷模。所以我们,我,作为尔贝实验室的负责人更要在开发利用你这个宝贵资源的同时加倍地保护你。这么长时间了这点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我被他大声质问,无言以对,进而自觉理亏。

  “所以,在我刚才给你分析了猴儿们的不好办之后,猪就是我们的首选。不论体重、食性,器官大小、比重等各方面包括习性-生活习惯和性格,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什么叫天作之合?什么叫天造地设?什么叫门当户对?猪心和人心,此之谓也!”

  闻听此言我若是不脸红我都不算有颗人心了,进入尔贝实验以来难道何某人过的不正是约等于猪的生活吗。“我听说过有句话叫'近猪者胖',您给我安个猪心在腔子里,我的模样……其实宽厚点倒没什么,我知道您必有好办法,我能想到的关键是耳朵和鼻子,现在我就有点不自在了。将来我怪模怪样的别人会不会看不起我,还有诸如'八戒'、'刚烈'之类的外号这些您都想过没有,说实在的甭管是狼心狗肺您要给我安我就安一个,可是这心理承受能力,我将要换的那颗心的承受能力,您想过吗?”

  “是猪给你一个器官不是你给猪!难道我刚才的叙述使你产生了混乱?”宋主任满脸不解地看我。“你还是你怎么这么个小弯儿转不过来。我当然不会经过不懈的努力最终造成在不久的将来有一只会直立行走的肥头大耳朵的家伙颠颠地跑过来用小短胳膊搭着我肩膀跟我嗬嗬嗬地谈笑风生的这样一种令大家面子上都下不来的难堪局面的。这怎么可能呢,我这儿是个以造福于人类为主旨的正经八百的科研机构,不是以制造小怪物为能事的迪斯尼乐园。何朋,咱们之间应该彼此信任!你说呢?”

  “往后我倒是不愁没事儿干了,光照照镜子就够解闷儿的。”我不放心地摸摸自己的嘴脸。

  “本来我想给你找一颗种猪的心来改善因为我的疏忽给你造成的不便,你刚才的话让我觉得这个方案还得完善。你心眼太小,我会试着加点肉用猪的基因进去的,看看它们是怎么笑对屠刀慷慨赴死的。不过毕竟猪和人的进化过程是很不同的,我们在攻克异种异体器官移植的排斥问题上下了很大工夫……”他从杀小猪取心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在营养液里替代血液循环以获得一颗功能超出一般的强大心脏,程序复杂,举凡三十五六道之多。最后他问我“你听明白了吗?”

  我糊涂了。我只知道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宋死儿那有千百条硬道理等着我呢。在他的领地里我是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的,而他既是将军又身先士卒,他是戴着冠冕的工兵。他要踏过我的身体去摧枯拉朽攻城拨寨,其势大力沉无人可挡。我拦不住他,更不是对手。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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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药(十六)

我没见到那颗猪心它就已经在我胸腔里跳动了。我想它的样子一定很蠢,蠢猪么。宋主任把这次里程碑式的手术命名为“敞开你的心扉”。“你”就是我,敝人。

  无痛手术,激光刀,我还是用了全麻。实践证明,我是经不起考验的,哪怕非关生死。

  别处我看不见,我只觉得自己大臂的皮下好像蒙着一些滚开的什么东西一窜一拱往上冒,把皮肤荡得一鼓一鼓的。说抖是不准确的,抖是可以生热的一种磨擦,而我是肉在跳,心惊而肉跳,趁我还有心的时候。

  “何朋,别太紧张,心脏手术血压平稳很关键。”姜聪说。

  “那是你们的事。”

  “主任,他太紧张了。”小卞说,“何朋,知道你在哪儿吗?”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里没有无影灯。”

  “你是谁?”

  “大花碗底下扣着的一大花活蛤蟆。”我的舌头也抖上了。“主任,您……给……我一个痛、痛……快的,给我上全麻吧,我……我,我求、求求你了,我怕……怕……”

  后来我就有点破罐破摔了。既然真的害怕,我也实在不能再绷着了:我语不成调地请宋主任如果方便最好就着这次开胸帮我装一个大一点儿的胆吧,我求他放过我吧,现在就缝上行不行。之后我记得还骂了他几句衣冠禽兽最好别再每天从棺材里爬出来作怪了,“我帮着埋你”什么的。再之后我眼前耳边就乱了:仙乐飘飘声中大鬼小鬼们都来了,都围着我又唱又跳,都摸我都拉扯我,都唧唧喳喳哼哼哈哈,都穿着白大褂……

  当我苏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是姜聪,我累极了,又慢慢合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还是姜聪,我想抬起胳膊,抬不动,我懒懒地一惊,怕他们在手术台上给我动了什么不人道的手脚,又实在无力往深里想,隐隐听到姜聪对我说,“别睁眼,再睡一会儿。手术非常顺利,你要是再配合一点,就更快了。”

  我大着舌头说:“你试试!”看来她是没听清。

  大概是傍晚时分吧,姜聪为我量血压的时候我醒了。她摸了摸我的脸,我拿她的手在嘴上蹭蹭,大难不死地冲她笑了笑:“小姜,这一程子可好?想我了吗,淘气了没有?”

  她拉着我的手郑重其事:“何明,我真没看错你,你是我见过病人里素质最高的。”

  “刚觉出来?你早该知道。”

  “我只知道你挺贫的,没想到这么全才。”

  “什么?”她话里有话,我警惕地问:“是不是我骂那姓宋的来着?丫没借机报复吧?我记不起别的了。”

  “你唱戏来着你知道吗?正经的大戏。”

  开玩笑!“我没唱梆子?咏叹调?--用意大利语唱的吧。”

  “真的!不光唱戏,你还背唐诗呢,'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她笑了。

  “闹着玩儿呢你以为,这回你知道什么叫'昆乱不挡'了吧?”这手术做的可现大了。

  “你能告诉我你在哪儿学的吗?科班还是票友?”

  “匣子,我跟匣子学的,”我也笑了。“是'一马离了西凉界'还是'我好比……'?”

  “我哪懂啊。不过我倒真想告诉你,你'好比'什么。”

  “住嘴!这么挤兑我你不怕我血压上去当时羞死给你看?”

  “还是你背诗好听,拿腔做调的,这就叫'吟'吧?宋主任好像还说了一句:'何朋不简单,还会吟诗呢。'”

  “哼哼,不会也会了,我那纯属吓的-真的?我真他妈这么他妈……”

  “没事儿,麻药的作用,不奇怪。”

  “我没说出什么太不得体的话来吧?”

  “说实话,都挺不得体的。”她又憋不住笑起来了。

  “哎哎,留神!别在我胸口上晃来晃去的,留神砸着我伤口,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遭了回罪倒给你们添了乐子了。”我不高兴地说,“谁要爱在手术台上吹拉弹唱的谁是那个。还笑!”

  “真不高兴了?不告诉你了吗是麻药,挺正常的。”“

  “不行,我往心里去了!”说完我就后悔了,往“谁”心里去了?

  “心眼还挺小的。”

  “我还有心吗,我就心眼小?”我真开始“心”疼自己了。

  姜聪就红了眼圈,捧着我的手在她脸上婆娑。我分明感到她落泪了。“何朋对不起,我本来想让你高兴点儿。”

  “怎么了,”我紧张地抓着她的手,“你可得如实告诉我,别瞒我。”

  “我是心疼你。”她仰面朝天说不下去了。

  “嗨,刚才我跟你逗呢,我心里挺踏实的,有你在还能不护着我?”

  “不是,你不知道。”眼泪顺着她的俏脸流下来。过了一会儿,“……算了,不说了,只要我在尔贝实验室我就会照顾你的。你信我吗?”这是怎么啦,干么这么煽情呀,她不是这号儿人哪。

  “我信,我当然信了,我心里……我念你好儿,咱俩这交情我还能信谁……”

  “何朋!何朋你别说了。你不知道,在手术室里我就哭了。”

  “不至于吧,你什么没见过?”

  “真的!要不是我得坚持把这台手术盯下来……你知不知道……主任是一块儿一块儿把你的心脏取出来的。”

  “丫给我划花了吧?”

  “不是。你的心原本就碎了。碎成多少瓣!你明白了吗。”

  我一下子沉默了。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

  姜聪轻轻用手指梳着我的一脑袋乱发。“我不该告诉你这个。”

  “……”我没话,说不出什么来,我在想着蝼蚁们的命运。

  “我真的会照顾你的只要你在这儿一天,你相信吗?”

  “我信,你现在就对我挺好的。”

  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影从墙上挪到了姜聪脸上,为她镶了一圈茸光。

  “你又得给我端屎端尿喂饭喂水了。”

  “想吃饭了?好,想吃什么喝什么?”

  “你问问大师傅有'折萝'吗?”

  “什么?”

  “就是把前两天剩的还没来得及倒的菜烩在一块儿,大杂烩,叫全家福也成。”

  “怎么想吃这个?”

  “我就是想,让他们多做点儿。”

  手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转头向后看,又在宋主任的指导下进行了一些功能性训练才恢复如初

“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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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呀!好长啊!偶没看。

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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