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美（1）——我是个哑巴 [复制链接]

我是个哑巴，天知道。一个能看，能听，但不能说话的哑巴。每次，当我想张开嘴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只是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声音，从嗓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象是捏着一团塑料袋，“哧哧……哧哧”。

我是个哑巴，从我记事的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了。刚去上学的时候，老师点名，所有的同学都用他们清脆的声音回答一个“到”，而当老师叫到“凯雯”的时候，却只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椅子上懦懦的站里起来。那就是我的回答，我在说“到”。

同学们都以为我不爱说话，他们一开始不知道我是个哑巴，直到有一天，有一个比我高大的男同学扯痛了我的头发，我发出一声难听的吼叫后他们才知道。那时，我想我疯了，换了平时我或许会置之不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叫出了声，空洞的从身体里传发出来的撕裂。

作为一个哑巴我将失去很多快乐，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有的只是同情和可怜，还有那些嘲笑的眼光。

上音乐课，我只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听着那优美的歌曲，我感觉疼痛。喉咙干干的，象被塞了团棉花，我开的了口，但是却唱不出声，觉得悲哀。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没有去上过音乐课，一到那个时候，教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所有人都去了音乐教室。我铺开一张空白的纸，乱涂乱画。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喜欢上了写东西，无论看到些什么，想到些什么我都会把它们记下来。没有了真正的交流，我和文字做着游戏。

幸好我是个幸福的哑巴。我有一个美满的家，慈爱的父母，还有那些关心我爱护我的亲人。我感到庆幸。有时候我真的有点怀疑他们的做法，我明明是个残废，虽然我能听能看，可是我不会说话。他们把我送到普通的学校念书，让我和那些正常的孩子生活在一起，让我上学，让我学会写字，让我过一个普通孩子过的生活。

我会想，我常常会想，为什么我就不是一个又聋有哑的哑巴，或者是一个瞎子哑巴，那该多好。可是，我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我还有两只可以听到声音的耳朵，虽然听到的声音有些模糊。

学校艺术节，全班同学上台唱歌，而我却只是一名看客，我不属于他们。

我说了，我爱写东西，虽然老师不喜欢我那样的写。老师说，我的作文里都是哀愁，我那样的年纪不该写这样的作文。有一次，老师让我们写“我的梦想”，我写到，我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当着爸爸的面叫他一声爸爸……然后我又写，爸爸一直想要个男骇，可偏偏生下了我，而且我又是个哑巴……我写到我想死，如果能投胎我只想做一只小鸟，站在枝头歌唱。那年我10岁。

我从来没有问过我家人，为什么我会是个哑巴，可是偶尔在他们的叹息中我会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火，那么小的一场火，烟，呛入了我的喉咙，受了惊吓，发了高烧，没及时去医院，嗓子哑了，耳朵也只是常人一半的听力。是啊，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有一天他们会和我说，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我依旧是个哑巴，张开嘴的时候，嗓子里发出破裂声的哑巴。

或许，老天在剥夺你一项权利后回给予你另外一项财富，是的，我拥有了，因为我很漂亮，而对于一个女孩来说，美丽就是财富。

我懂着抓住我所拥有的一切优势，我发挥着，于是无论我是个哑巴也好，残废也好，13岁那年我就有了第一个男朋友，一个很高很帅，而且唱歌很好听很好听的男朋友。
说实话追我的男生很多，我也不知道上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我的犹豫，我的成绩，更或许就是因为我天生的美丽。

他真的是个好男骇，至少我这样认为。虽然他在别人的眼里是个品质恶劣的男子，但是他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他唱歌给我听的时候，嘴巴一合一拢，我享受这样的快乐。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是个哑巴，他也知道我的听力不好，所以每次他都会把嘴巴紧紧的贴近我的耳朵，轻轻的为我唱着歌，柔柔的和我说着话。有那么一个下午，我在家看书，我看着枝头的小鸟，我画画，他跑到我家里来，捧着一堆磁带，他又把嘴唇贴近我的耳朵，他说：“凯雯，我爱你。”

我爱你，多么动听的话语，象是梦境，可捏一下自己的脸却感觉疼痛。从那次以后，我开始尝试说话，虽然以前一直觉得不能说话并不会阻挡我和他的交流，可是从那以后我开始学说话，我要说的第一句话不再是“爸爸”，而是“我爱你”。

重复着，一片又一片，我张大嘴巴，我努力用出力气。我对着镜子说“我爱你”，我对着摊开的日记本说“我爱你”，我看着电视对电视里的人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难听的声音，那样的声音听着让人颤栗。象是个魔鬼在说话，我感觉恐惧，但是我还是坚持学了下去，直到有一次，我能完整的将这三个字连在一起说出来。

16岁那年，生日，我穿上了最美丽的衣服，我扎起了我的长发，在去他来之前我对着镜子说了几百次的我爱你。我要把这句话送给他，我想象着他的快乐，我想象着他的微笑，还有他贴近我耳朵再次说我爱你。

然而，平静的天空突然刮起一阵大风，下起了瓢泼大雨，那样大的风雨声里他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就在那个下午，那个开始还平静着的下午，他，我想对他说“我爱你”的男骇，随着风，随着雨匿迹在空气里。

他走了了，带着所谓对我的爱，他只留给我一张白色透明的纸，他写到：你的沉默令我的心感觉劳累，我想是我错了。我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来照顾你，不过你放心，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出现，而你的语言或许对他不会重要……

我哭了，当所有人都在嘲笑我这个哑巴的时候我没有哭，当那场火烧疼了我的喉咙时我没有哭。可是他走了，我的眼泪再也藏不住，我终于哭了。

我的心破碎了，飘离着，随着风，随着雨。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走了，他听不到我对他说“我爱你”了，他再也听不到了。

就在那以后，我更沉默了。象一具尸体一样的活着，我感觉不到疼痛，我感觉不到快乐，我再也不想张开我的嘴，我再也不想去学着说话了。

20岁，我终于放弃了以前平静的生活，我没有继续去上学，我留在了家里。我开始拼命的写东西，拼命的写。我开始抽烟，使劲的抽烟，既然是烟毁了我的嗓子，那我想以后它将再也伤害不到我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我了。

后来有了网络，我开始上网了。或许网络对于一个哑巴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避难所了。不用说话，但是可以用文字来表达心灵，虽然我很难再和人交流。在网络上我遇到了很多人，那些人对于我来说，我觉得都象是哑巴，和我一样的人。

我开始在网络上写东西，我把我写的东西一篇篇的发出来，然后有人看，有人疼，有人叹息。在网络上，没有人知道我是个哑巴，那是我唯一值得庆幸的理由。我把我的疼痛写出来，我把我的内心写出来，我把我的声音写出来。于是有了很多人，他们开始注意我，于是有很多人开始想了解我。一个在网络上潇洒自如的女子，一个在黑暗里写东西的女子。

我抽着烟，我听着歌，我感觉喉咙的干涩，我感觉耳朵里模糊的声音。那一堆的磁带里，那些老去了的歌曲，是他留给我的，每次写东西的时候我都会把它们找出来，然后我听着，然后我写着，然后我对着空气说，我爱你。

可是网络毕竟也存在着现实，突然有人开始想要了解我，突然有人想要和我面对面的交流。很多人问我的电话号码，很多人要和我见面。我的心又开始疼痛。在网上，我遇到了一个取名叫残缺的男子，他每次都会固定的跑到那个我写东西网站里看我写的东西，他每次在我伤心的时候都会在网络对面给我安慰。有一次，他问我爱听歌吗？我说我爱。于是他说他唱歌很好听，他说想唱歌给我听。心真的疼了。

终于有一天我给了他我的电话号码，也终于在那么一个夜深深的夜晚他给我打了电话。我把爸妈房间里的电话移到了床头，我感觉到了他们的惊讶。

电话响了，我听的到，红色的指示灯亮了我看的到。迟疑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电话一直响着，我知道是他打来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勇气去接。随声听里传来一片又一片的熟悉的声音，我看着电话又看了看随声听，我和空气说着话，用我的心。我在问那个在天堂的男子，我在问他，我是不是该接这个电话。随声听里唱到“只要你过的比我好。”

终于我把电话接起，好生疏的举动，有点不知所措。我把话筒贴近耳朵，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喂，你好，你是囡囡吗？”他在问，我知道的，他在问我。可是我能怎么办，我的喉咙里只是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音。

“囡囡，我知道是你。是我啊，呵呵，残缺啊。”是的，我知道的，我知道是他，那个在我疼痛的日子里陪伴我多时的男子。他的声音，我感觉到了，很好听，可是我无法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啊，难道不想和我说话吗？”他还是在问，我想他是感觉到了奇怪，我想他只是以为或许是因为我的害羞所以没有敢说话。可是他不知道，其实我是个哑巴。

“算了，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给你唱歌好吗？我说过的我要给你唱歌的。”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手指被烟烫到，灼热的疼痛。

“囡囡，如果是你的话，你就咳嗽一声，那样我就知道是你了。好吗？或者你吹一口气也行……”他说他要给我唱歌了，他会给我唱歌吗？我不知道，好久没有听过别的男子为我唱的歌，我盼望着，同时也失落着。

我吹了一口气，对着话筒，吹出了嘴里的烟，烟迷糊了我的眼睛。

“呵呵，知道了。那我唱了啊！”他说他要唱了，要唱歌给我听了。突然心里一阵酸，好象有什么东西要流淌。

“爱情这东西，没道理的。有人很抢手，有人没资格，路是人走的，我害怕什么，大不了，别爱了。你象个天仙你太美了，我那么平凡我开不了口，心里面晓得追你的结果，幸运的，不是我。……我没那种命啊，你没道理爱上我，英雄和美人啊是一国的，只怪爱人太少了，对手太好了，劝自己别傻了，以前甭提了，以后非加油不可。我没那种命啊，轮也不会轮到我，爱情老是缺货我争什么，时间越来越少可，越来越老了，我只剩下一个梦，你走过来说，其实我错了，你爱我……”

天那，到底怎么了，当他把歌唱完后，当他将美妙的声音收拢后，一阵沉默，死寂的沉默。他把歌词改了，我知道的。他说他爱我，我听到了。眼泪，突然有种叫眼泪的东西流出来了，我感觉害怕起来，莫名的害怕。

终于他又开口了，他在笑，那样的轻微。他说：“囡囡，让我爱你好吗？”崩溃了，所有的坚持都崩塌了。眼泪已经再也止不住，想起了那个离开的他，想起了那次为他流的泪，好久好久没有再为一个男人流过泪了。

我不再有勇气，如果说接起那个电话鼓足了我所有的勇气的话，那么，听完他说“让我爱你好吗？”之后，我真的再也没有勇气可言了。我象个逃兵，力马将电话挂上，那一个我知道他的心痛了，他一定以为是我拒绝了他，可是我还能怎么做。哪怕我只是说一个“不”字或许他还能接受，可是，我是个哑巴，我连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啊。

爱情这东西真的是没道理的，我就是一个没有资格去爱人的人。连最起码的一句“我爱你”也说不出来的哑巴。我感觉到了悲哀，我深刻的体会到了无奈的感觉。

后来，我连上网的勇气也没有了，虽然我还是在继续着我的写作，写了很多很多，可是我再也没有和他聊过，没有和任何人聊过。我彻底痛醒了。

我是个哑巴，不能说话，但是能看能听，虽然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或许我也将是个聋子，因为听力已经在满满的消退，我不知道我还该如何继续这样的生活。

此刻，我依旧在写着些什么，我依旧在抽那苦涩的烟，我的喉咙里感觉疼痛。轻咳了一声，东西被撕裂的声音。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没有了勇气。

我是个哑巴，渴望爱却怕爱的哑巴。我想起了小时候写的那篇作文，我的梦想。我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连一个我爱的男子我都没法说出一句“我爱你”我还该有什么梦想。

我咳嗽着，使劲的咳嗽，直到喉咙里咳出一丝丝的鲜血，但是我依旧无法开口说话。
写作和烟充满了我的生活，我靠着他们过活，而除了这些我一无所有。

“如果我死了，投胎的话，我想做一只小鸟，停在枝头，每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歌唱……”